是日,天气难得晴朗。
有承乾帝传召,裴怀恩奉命去请宁贵妃到长定殿侍疾。
路上,福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愁眉苦脸地在他耳朵旁边喋喋不休,提醒他泄愤也该有个度。
福顺说:“督主,昨日姚元帅来信,向皇上询问了京中叛乱一事,还顺带提到了姚元里,您看这……”
话未说完,就见裴怀恩脚底一顿。
福顺这小娃娃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碎。裴怀恩皱着眉头听了半晌,听得神色微妙,不耐烦转身回来,把福顺吓得低了头。
裴怀恩问他:“怎么,你觉得本督这回做过分了?”
福顺闻言就摇头,心里想到姚元里这两天过的是什么狗屁日子,悻悻涨红了脸。
“不、不,督主别动怒。”福顺连忙告饶,卖着乖说:“小的不是为姚元里说情,是怕您被姚家记恨上,日后会不好过。”
裴怀恩扬眉笑了声,肆意不驯,仿佛刚听见了什么笑话。
裴怀恩说:“好福顺,谅你也不敢收姚元靳的好处。区区一纨绔子弟罢了,就是真弄死了又能怎么?再者说……姚元帅如果真的看重他,当初便不会留他在京中做质。”
裴怀恩说得肯定,福顺无从反驳,只好支支吾吾地跟着点头,面上仍不放心。
裴怀恩一看福顺这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不由得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知道你心向着本督,看你吓的。”
醉人的香气钻进鼻腔。福顺循声抬头,听裴怀恩笑着对他说:
“你不要怕,出了事有本督顶着,连累不着你。而且莫说姚元里在姚家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就算他位置很高,本督也不怕,只因早早便有人替本督想好了办法。
顿了顿,面上笑意愈盛。
“来,听本督教你。”裴怀恩坏心眼地眯眸,“咱到时只需对外说——姚元里是奋勇抗敌,死得悲壮,给姚家送个好名儿就成了。毕竟对于姚家来说,姚元里死后得的那块好牌坊,可比他活着时闯过的祸有用。”
福顺知道裴怀恩话里的这个小智囊是谁,怔怔答应了声。
裴怀恩这几天和李熙走得近,因着当年钦天监那事,宁贵妃唯恐算计败露,已经有些不高兴。
可福顺哪里知道这些密辛,只当宁贵妃是害怕裴怀恩半路跳船,才会几次三番地为难自己。
宁贵妃与裴怀恩交好,福顺就算被欺负,也不敢贸然和裴怀恩告宁贵妃的状,最后只得委委屈屈地撇嘴,说:“督主明鉴,不怪小的多嘴,听闻贵妃娘娘的妹子已经和姚家定了亲,小的这不是怕您手底下没轻重,因为一个姚元里,再和贵妃娘娘就此生出嫌隙来,那不值当。”
说着就又想起姚元里最近的遭遇来,下意识嘘了声,小脸煞白地打了个冷颤。
折腾人的法子,裴怀恩手里有的是。
尤其是对着看不顺眼的。
毫不客气地说,福顺觉得裴怀恩那宅子就像魔窟,平素待人接客,除非是被裴怀恩客客气气地请进去。
否则就别想再竖着出来。
甚至别想再全须全尾地横着出来,就是死了,身上也总得少上那么两三样零件。
福顺还记得,就在姚元里刚被捆进去那两天,他去宅子里请裴怀恩回宫,恰好赶上正午,有幸给姚元里送过饭。
四菜一汤,吃食很好,但每道菜里都掺了药。
隔着一道生锈的铁门,福顺放下饭菜,通过小窗往里看,只见姚元里正赤条条地趴在干草堆里,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身底全是血,大腿内侧隐有鞭痕,一动不动地像条死鱼。
和姚元里一块关着的,还有几条体格健硕,皮毛鲜亮,正值发情期的獒。
裴怀恩说,像姚元里这种脑袋长在裤裆里的贱狗,就该和狗睡在一起,如今拿这几条上好的獒日夜招待他,方才勉强不算怠慢。
裴怀恩还说,想往上爬的人不可恨,想往上爬的蠢货才可恨,像姚元里这种色胆包天、打出生起就没人教的蠢东西,野心比脑子还大,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也是挺有意思的。
都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时候,裴怀恩或许可以自嘲,但却绝不容许旁人当面提起他的过去,谁提谁就大难临头——福顺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所以别说求情,就连今天被迫来替贵妃娘娘传句话,也是紧张得如芒在背。
但裴怀恩可不管这些,什么贵妃娘娘,什么姚家,与他其实都没有什么情意,他现在还没玩够,便断断不会点头交这个人。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换言之,既然是互相利用,便不可能为了姚元里这区区一条贱狗翻脸。
大不了就让宁贵妃的妹子嫁进姚家做寡妇,这有什么可怕。
再有李熙说得也很对,此次神威营叛变,隐在那些富家子弟背后的贵人们正坐立难安。加之承乾帝病得重,如何将此事悄无声息地摁下来,不要牵连到他们,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不然倒了一个晋王,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人正偷偷地磨着刀。
是以……
由他裴怀恩借机向皇帝提议,对外绝口不提神威营之叛,并且顺水推舟,赠那些被吴宸带兵斩杀的废物们勇士之名,对其本家多加褒奖,然后再以当兵危险的由头,自此顺势散掉神威营,可谓是一石二鸟。
一来,可以卖那些大臣们一个人情,稍稍缓和一下那些人与他之间的剑拔弩张。
二来,也可以卖那小团子一个人情,让那小团子能如愿以偿地帮吴宸出口气,也算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