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堇黑睫轻垂,几息后才疲沓张口:“我祖父他……在何处安身?”
“我给魏老大人选了个风水宝地……”
厉长瑛没有多提雨中的泥泞,白事的简陋,也没有提下葬仓促,坟墓的粗糙,着重说他们极尽所能采办的东西,说起彭家兄弟的仗义之举和她的感动。
魏老大人的身后事简单却没有敷衍,没有高门大户的风光大葬,却有此间最朴素的体面。
魏堇每一个字都听得极为认真,在厉长瑛生动地描述那座山的特别之处时,盯着她的眼眸渐渐失神。
他其实心生怯懦了,但凡想到祖父草草下葬,凄凉收场,便会心如刀绞,便会自厌。
山能如何特别呢?
不过是那些景物,不过是孤坟一座。
可他随着厉长瑛毫无矫饰的描述去畅想四季流转时,竟然是鲜亮的,真正特别的,是用心若镜吧。
以魏家如今的境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处了……
诸多情绪,无以表达,只能化作一声谢。
厉长瑛不在乎,“随心随性,既做了义无反顾的事,又结交了性情的朋友,得了心安,稳赚不亏啊。”
厉蒙突地插了一句:“你亏了三只猎物,两升粟米。”
厉长瑛伟岸的身姿一下子矮小了,“爹你咋翻旧账呢~”
厉蒙却不搭理她了。
林秀平见惯了两人时不时踩对方一下,微微一笑,转头看魏堇此时精神尚可,收敛起笑,小心地问起魏家其他人:“阿瑛跟我们提过你家中,为何只有你一个人了?”
厉长瑛和厉蒙也都抬眼看魏堇。
那四个人说得不清不楚,他们胡乱猜测,越想越坏,越没有边际。
魏堇忆起那日的光景。
他心灰意懒,身体却自行启动某种机制似的,催动着他仔细查看起现场。
痕迹混乱,没有血迹,足迹去向四面八方,无法分辨……
他在树林外围的一棵树杈上找到一截魏璇袖子上的布料,周遭的树枝有折断的痕迹,一片干草丛向外趴倒,痕迹没有延伸到林中去。
呼喊也没有回应,证实他们确实到这儿了,又因为某种原因被迫离开。
后来,他在西北向的路上发现了一根踩得灰扑扑的红绳。
红绳的纹路有祈福的寓意,原本穿在金珠上,金珠被“抢”走后,魏璇收起来了,出现在那个方向极有可能是她刻意留下的提示。
他骑上驴打算循着这条路去追时,翁植带着他雇佣的四个“帮手”赶过来,告诉了他两件事——
县衙担心越来越多的难民聚集在城外会出事,便派人驱赶难民,那两日时有激烈的冲突发生,城外极乱。
泼皮也没回城,很有可能还跟魏家人在一起。
魏堇讲述时语气平平,理智地仿佛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他们极有可能一出城就被盯上了,那时我的打算是,他们或许未走远,我或许可以追上……”
可惜人心难测,他被人抢了,还打伤扔在路边。
厉家三口人面面相觑。
厉长瑛告诉他,他们听到的事情,“我们碰到那四个人,从他们交谈中听到,流民中有人趁火打劫,骗拐汉人卖去突厥……”
魏堇神色微沉,坏的可能有很多种,若是真被截去突厥,比流放还不如。
心理上的波动加重了身体上的不适,魏堇不得不用手臂支撑身体,气喘道:“自打乱起,民间秩序也溃乱,突厥便肆无忌惮掳掠晋朝百姓,我祖父也曾为此忧心,只是朝中并不重视。”
乱象可见,而魏家每每言语透露出来的,都让厉长瑛觉得,朝廷已腐烂不堪,王朝已至末路。
旁人皆不能指望,唯一指望的只有他们自己。
厉长瑛问魏堇:“三天了,你有什么打算,还要找下去吗?”
她紧盯着魏堇的神色,他的答案很重要。
打算?
魏堇望向西北方的天际,一片空茫。
且不说魏家如今没有半分势力仰仗,便是有,人海茫茫,找几个人也是大海捞针。
那还要去找吗?
“我有必须担负的责任。”
“我知道机会渺茫,可是,万一呢,万一他们在等我,万一我再多走一步,就能找到他们……”
所以,哪怕精神已经疲惫不堪,只要身体还活着……魏堇也会去找。
厉长瑛明白了,眼中光彩夺目,“我敬你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