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捡簪子,以指为梳,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重新辫回长辫,捏着没法扎上的辫尾,林湘惆怅地叹了口气。
十几年过去了,她一点儿没长进。
从那时那现在,小孩子一样怀揣着这种无用到自害的自尊心让她得到了什么呢。自卑、孤僻、冷漠,还是不愿意与人多交流的社恐?
那时她小,还能一头扎进书山画海互联网里,逃避现实中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和关注,现在呢,她还想怎么做?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
作为一个大人,林湘早具备了独自整理心情、振作起来的能力。知道得给被她撂下的刘老一个解释,林湘打算起身离开。然而,一想到马上要回到人群里去,同旁人说话,她又心神恹懒。
等一下,一下就好。她再一个人待会儿。
兀自神游天外,想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快被遗忘掉的往事,突然,林湘头上落下一点湿痕。
雨点很快密密打了下来。
这雨是不是下得太迟了点,古代信号不好有延迟是吗……
抬手挡住脑壳,林湘满头黑线。
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地方避雨,自己刚刚一气乱走,也不知道走到哪个院子外了,从这里往院门去,应该能借屋檐暂避一下大雨。
这样想着,刚到拐角,还没转出去,她听见檐下传来一阵窃窃的低语,听起来像是密谋一般。
林湘果断住脚。
“明月那边你都安排好了?”一个女声道。
“……这样……”雨势有些大,另一个人的声音在雨里听不太清。常言非礼勿听,林湘有些想走,最后还是站定了脚步,她不是个多嘴的,听到便听到了,不会说出去,但万一——对方是想搞事呢?
她附耳贴墙。
“……都已打点妥当……等药效到了发作的时候,其他下人绝对都调走了,保管凌大人办事方便。”
林湘越听越不对劲。
药效……办事……如果猜不出这是要做什么,都对不起她看过的那么多篇小黄文。
这两个人怎么虎了吧唧的选择在室外接头,干坏事能不能有点保密意识。
林湘对二人的业务水平鄙夷不已。
躲在院子里、同样将密谋听得一清二楚的竹峙倒是能解答她这份吐槽。集秀班寻不到什么荒僻无人的去处,倒是这间院子,里头住着盛云堂盛班主精神失常的夫郎,其他人怕被疯子一口咬掉耳朵,又有班主之命,除了送饭的下人,都不会往这里走动,也算是个密谋的好去处。
暗施手段,逼戏子失身,若竹峙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郎,兴许会顺手管管此事。毕竟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见惯了买凶杀人、弱受强欺,明白除非助那戏子脱离梨园,否则今天的事就绝不了,因此,竹峙心中并无波动。
听那两人脚步远去,他手里握着从院子里翻出来的纸伞,正打算出院子却听得林七小姐的脚步慢慢近了,到了刚才那两个人所站的位置,踯躅半晌。
以林七小姐的性格,怕是……
揣摩着她的想法,竹峙暗自皱眉。
林沅听完了墙角,耐心等了一会儿才敢走,回程时恰巧捡了把伞,心事重重打着伞快步走回排戏的地方,她把刘老悄悄拽了出来,将刚刚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和对方说了。
“班主会处理这种事吧?”看着眉峰紧锁、面色沉沉的刘老,她怀着希冀问。
“这事……”刘闲山沉吟片刻,道:“盛班主未必不知情,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那人口中的凌大人,我想应该是指当今大理寺的凌少卿凌初未大人,她是明月的戏迷,太女殿下已经殡天,都是早晚的事。”
都是早晚的事。
林湘想起冯文瑜之前的话。“且等着,明月的下场不会好”,就是指这个吗?太女一但离世,没了靠山,他便连假的明月也做不成了吗?
“如果他不愿意呢?”她不自觉扬高了音量,意识到之后,又低声愤愤道:“这是下药。”
“小湘,冷静下来!你听我说。”
刘闲山忙握上她的手,皱纹丛生的面庞上一双看惯了的无奈眼睛,“依你的出身,不需要我来说大理寺少卿这五个字的意义罢?我听人说,凌大人今年不过而立之年,你仔细想想,饶是她再有才干,如何能担得了现在这个官职?”
见林湘似乎被自己劝住了,刘闲山缓缓叹道:“明白了么,这件事叫谁知道都没用。叁教九流叁教九流,你在戏班也待了许多时日,看看戏班里这些人,可比得你身边之人好打交道?你想一想,为何她们会为一点小事儿锱铢必较?似盛班主这样的能人,又为何一心一意扑在戏班上、不使劲儿向上跳?归根结底,愿不愿意,沦为了乐户,世世代代都……都只能这么活下去。”
“写戏的也好,唱戏的也罢,在贵人眼里,左右不过供人一时取乐的玩意儿。一入了这行当,别管被迫还是自愿,哪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林湘默默听面前的老人说话,一时心乱如麻。
这些天,她的人好像在戏班里,又好像不在。不然,何故刘老说的这些,她全然不知道呢?怪不得林淮劝她别常往戏班跑,怪不得冯文瑜提到明月语气那般随意。
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