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一步解释道:“将士们平日都在山间操练,没有经过真正的考验。眼下京口大灾,下山救灾必会遇到各种情形,如何处理复杂局面,如何与王含的人相处,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这些都是考验。你可以跟着他们一道去,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强。若有表现不错的队伍,等地动过后,可以给予厚赏,再找个时机,送这些队伍出去剿匪,真正地磨砺磨砺。”
“您说的是。”宋和纵使并不完全赞同郗归派人下山的主意,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久在山中的流民军,确实需要一场真正的考验。
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我们要联系建康吗?”
他心中更想问的是——要联系谢侍中吗?
郗归摇了摇头:“不必。王含还在这里,建康会收到消息的,我们等着就是了。江左缺兵少将,我们手握人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是。”宋和压下了心中的思虑,告辞道,“那我这便组织医士,带着他们与将士们一道下山。”
“去吧。下山之后见机行事,尽量不要与王含的人起争执。但王氏若行事过分,你们也不必忍让,只要注意不要惹上人命官司便是。”
宋和应了一声,领命离开。
郗归喝了口茶,让南星唤了管事的人过来,仔细询问两座庄园中的情况,确认是否有需要查漏补缺的地方。
傍晚时分,京口又发生了一次地动。
郗归看着摇晃的檐角,做出了决定:“传令下去,分发雨衣雨具,分批下山扎营。注意锁好房屋,封死山间那座屋子,再让李虎带着西苑的人单独扎营。”
雨天湿滑,庄园里的人一趟趟转移,直到夜幕降临,才在山下安营扎寨。
郗归撑伞立着,听到了嘈杂的哭泣声、咒骂声,还有哀求声。
江边空旷平坦,零零散散地聚集着不少灾民。
他们有的面露哀戚,有的则是一脸麻木。
几个衣衫破旧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着,发出不合时宜的欢笑声。
大人们则大多都在整理物品——他们仅有的,冒着余震风险从废墟中挖出的家产。
郗归脑中出现了一句诗——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
百姓们如此悲苦的生活,何时才能有尽头?
郗归不知道,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厨房的人安顿好后,开始埋锅做饭。
炊烟袅袅升起,吸引了江边的灾民。
越来越多的灾民凑过来,隔着重重守卫,目不转睛地盯着锅灶边忙碌的仆役。
郗归皱了皱眉:“城中没有施粥吗?灾民的饮食怎么安排的?”
王含
潘忠上前一步,面有难色地答道:“大火才刚刚扑灭,城中一片忙乱,这一时半会的,王刺史怕是根本顾不上这些没有受伤的灾民。”
宋和远远走来,一听到潘忠这段话,便忍不住嗤笑一声,插话道:“只要建康没有明令,刺史府就压根不可能开仓赈灾。这几年年景不好,粮谷一年比一年贵,王含若是私自赈灾,等台城追究下来,太原王氏难道要亲自去填这个亏空?”
“清和?你怎么回来了?城中情形如何?”郗归看向快步走来的宋和,当即追问城中的情况。
宋和擦了把汗,简短地答道:“死伤无数。”
郗归沉默不语。
宋和环顾四周的灾民,补充道:“与城中的灾民比起来,这些人还算幸运,起码都全须全尾地逃到了江边。”
南星忍不住反驳道:“幸运什么呀?江边这么冷,他们一个个饿着肚子,多可怜啊!”
“女郎已经派人给他们扎营了。”潘忠在一旁答道。
南星撇了撇嘴,还是不认同宋和的说法。
“能施粥吗?”郗归想了想,开口问道。
“我们的粮谷倒是能够支撑,只是有些担心,怕灾民中有人饿急了眼,一旦知道我们有余粮,会不管不顾地成伙冲上来。若是发生这样的变故,西苑的人可能就没法被完全隔开,女郎的安危或许也会受到影响。”潘忠严肃地答道,这正是他方才面有难色的原因。
“施粥。”郗归果断下了决定,“分两处搭建粥棚,给灾民提供稀粥和热水。一处搭在江边,找个和咱们驻地相反的方向。至于另一处,王含现在在哪?你们把另一处粥棚设在离王含最近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告诉灾民,这是高平郗氏的粥棚,看看王含还能不能坐得住。”
“是。”潘忠唤来几个部曲,一层层吩咐下去。
粥棚很快搭好,米香散发开来,于清冷的江风中,带来了几分“活着”的味道。
有流民军在旁维持秩序,灾民们虽然饥饿,但还都算冷静,并没有一哄而上。
将士们一边揪出插队闹事之人,一边跟灾民寒暄,透露出“郗氏女郎于京口养病,知晓百姓受灾,匀出粮米来赈济灾民”的消息。
两处粥棚一道施粥,再加上城里城外忙前忙后的流民军与郗家医士,百姓们很快便开始众口一词地感念郗氏女郎的善心。
言语之间,不免多了些“还是郗家人心善”“郗司空保佑”“若是郗刺史还在就好了”之类的话。
如此这般的言论传到刺史府,王含终于坐不住了。
在太原王氏与陈郡谢氏一道击败了桓氏篡权的阴谋后,王含瞅准时机,将长女嫁给当今圣人,成为了江左名副其实的国丈。
身处高位、养尊处优的他并不在乎那些灾民,但在江左这个格外注重品评人物的环境之中,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官声受到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