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儿在外面发火,她从一开始就听得清楚,然而她出去大家都尴尬,便索性装作不知,等丹珠儿说完也就算了。
谁知丹珠儿越说越不像样子,连“忍气赔笑”这种话都冒出来了,更不知下面还有什么等着。燕灼华这才起身说了一句。
眼下外室只剩了她和十七两人,在经过方才丹珠儿的发作后,俩人果然如燕灼华设想的那样,面对面的……尴尬了。
那边绿檀去到黑黑戈及独居的园子,将茶包呈上。
黑黑戈及一样一样分辨着里面的药材,“唔,大半是茶,五味细芽茶,霜桑叶,决明子,五味子……”他翻检着,“这方子我师父留给我的书里虽然没有记载,但想必是对症的。比如这霜桑叶,热煎过滤,放凉用干纱布浸汁敷眼或者热熏——都是明目清毒的。”
绿檀听他念叨起医经来,笑道:“我也不懂的。你是药王弟子,你说这茶好,那自然是好。我回去说给殿下听,殿下也放心。”
燕灼华的这个侍女温柔又善解人意,黑黑戈及同她打了几次交道,感觉很是不坏,闻言笑着温和道:“嗯,你就这么回吧。这方子虽然不能根治,但好在十七公子眼疾病根已经拔除——用了这茶,复明更快更妥当些。”
绿檀便上前收拾那茶包,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懂了。”
黑黑戈及看她收拾,感叹了一句,“殿下对身边人可真是好。”
绿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像是赞叹,又像是感慨。
被议论着的燕灼华这会儿却泛起困来。
她和十七面对面无语呆了半响,方才明明倦怠却怎么都寻不来的睡意终于袭来。
也不用想怎么打破僵局了。
燕灼华用手背掩住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转身往内室走去,边走边道:“过来陪我睡一会儿。”犯困的嗓音里有点惺忪的软。
十七应了一声,慢步跟在她身后。
燕灼华躺到靠窗内侧的阴凉处,拍拍外侧,等十七也躺下来,便整个人团过去,双手绕在他脖颈后,双脚则圈在他膝盖弯处。
她嗅着十七身上与清远的茶香混在一起的体味,舒服地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他肩窝上,喃喃道:“你真好闻。”像是抱着个大枕头。
十七闻言低声笑起来。他放松下来,手臂虚虚拢在燕灼华腰间,并不敢真的压在她身上。然而只这样虚虚拢着,于他已经是完全的满足。
要问问他去宋元浪那里治眼疾,感觉效果怎么样的。
这么想着,燕灼华却困得没力气张嘴,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香甜。
其实只睡了两刻钟,燕灼华醒来时却觉得神清气爽了。
她在十七怀里伸了个懒腰,亲了亲他的耳朵,故意把他的耳垂弄得湿湿的。看着他无奈的模样,燕灼华只是眯着眼笑。
正午的暑气已经散去,燕灼华便上路前往白鹭书院,随行的还有丹珠儿和十七。修鸿哲则率领两队羽林卫保护。
白鹭书院坐落在南安城西,背靠峻极峰,面对双溪河,景致极佳。
燕灼华悄然而来,谁都不曾惊动,一路过了影壁、牌楼,穿过半开的大门,径直来到了前讲堂外。
讲堂里学生们正在上课。
意想不到的是,讲台上站着的,却是极少在书院露面的宋家二老爷子宋长康。他虽然挂着书院山长的名号,但平素是很少来授课的。
这个月第一次来,却正好被燕灼华撞上了。
燕灼华没作声,负手在窗外,同屋子里认真的学生们一样,听宋长康讲课。
宋长康这日却是在给开夏新来的一批学生做思想教育。
只听宋长康语气悠然道:“白鹭书院的老师,讲求的是循序渐进、博约相须、学思并进、知行互发、慎思审择。又遵循从前的传统,不只要传道,还需求仁——所谓率性立命嘛。”
很有点贤人的姿态。
宋长康见底下学生听得入神,正想渐渐收尾,这入院第一课就算教过了;不防一抬头看见窗外站了个人的影子。
他皱起眉头,入院第一日就迟到——这等学生,岂能纵容?然而环顾室内,座位皆满,不曾有空缺。
那外面是谁?
宋长康便道:“你们且温习着新书。”安排了众学生,他就出了门来,一见来人,登时就愣住了。
燕灼华笑道:“本殿不告而来,让山长堂皇了?”
宋长康强笑道:“老臣失礼了。”说着便躬身请安,又道:“如今暑热,家里到书院要穿过半个南安城——殿下怎堪如此劳动?”
燕灼华淡淡道:“从大都到南安,本殿都走过来了。区区半个南安城,又算得什么?”
“是是。”宋长康面色发硬,连连欠身,“是老臣想左了。”
在燕灼华说出什么之前,宋长康忽然抢先道:“殿下难得来一次,不如给老臣个荣光。让老臣带着您游览一番这书院里的景致吧。”
燕灼华挑挑眉毛,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宋长康对她如此热情。她勾勾嘴角,不置可否道:“那便有劳山长了。”
朗朗的读书声中,宋长康引着燕灼华,看过了明伦堂、藏书楼,又去了馔堂、教官宅、崇圣殿,连东西偏房、东西廊房这样的地方都去过了。燕灼华细细看着,只觉这书院的建制,古朴雅致,大方不俗。
虽然已经不是正午,天气却还不算凉快。
逛了这大半晌,宋长康额头上沁出汗水来。
燕灼华走得也有些累了,从魁星楼出来,往旁边一望,喜道:“那边院里两株柏树生得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