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晏犹豫了片刻,却是低声问道:“九师弟,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当日与那狼妖交手后,似乎见过一张金色书页……”
子黍神色略有变化,想来宇文晏想要问的便是此事,这金色书页本是从妖都下的魔渊中得来,他又如何向对方解释呢?
见子黍似有为难之色,宇文晏却是温和地笑了笑,“师弟不用紧张,只是我观那金色书页上所载似乎是道一门的功法,便有些好奇。上清与道一虽同属五大道门,到底不免门户之见,师弟若修习此法,还是谨慎为上。”
“多谢师兄教诲。”子黍点头应下,到底还是有些不安,“此事除了师兄,不知……”
“便只我与七师妹。”宇文晏淡淡一笑,却是转身往外走去,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子黍默然片刻,又翻出了那张金色书页,这上面的道一心法他已熟记,只是一直留着这金色书页不曾舍弃,如今看来或许也会引来麻烦,只是不知又该如何处置?就此丢弃,似乎又有些不忍,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之贴身藏好。
大概正午之后,乐萱又来看他,说是五师姐不便离开神药池,倒是可以带他过去,子黍自然同意,乐萱又精通御风之术,倒是轻巧地带着他径直到了上清神药池之外。
望着那已经修缮一新的神药池,子黍又想起了当日上清派内所生之事,心里有些复杂,而乐萱却似浑然无所知,带着他从入口踏入围墙之内,整个神药池内部楼宇林立,药香扑鼻,还有不少道童往来走动,手捧玉盘,盘中装着灵药,看上去十分忙碌。
覆盖神药池的建筑是层层向下方的环形结构,四周围墙之内是普通楼阁,而后靠近神药池又是向下一环,当中大阵纹路闪动,显得神异非凡,至于最下方的第三层,紧邻湖水,则是一片氤氲,难以看清,只见当中有着一处朦胧岛屿,上有楼阁,极为精妙,有五彩光华。
整个神药池内足有数百人,几十位上清弟子,数百杂役道童,第三层内还有两位星官坐镇,便是老掌门天理星官和柳星官了,而乐萱又告诉他,那位五师姐杨香儿便居住在神药池中心那一小片岛屿之上,亲身照顾众多灵药,在上清神药九死还魂草还未被窃时,便是由她日常照看的。
沿着阶梯一路走下,乐萱低声对他说道:“五师姐常年居于神药池,对于人世有些疏离,心地却是极好的,待会见了她,听我说话便是。”
子黍点头,走下了三层台阶,到了神药池池水旁。神药池外围虽满是楼阁,可池中却一派天然,清澈透明,可望见数十丈之深的湖底,渐渐向下,直至沉入黑暗之中,深不可测。在这样一个天坑湖之中,却有些许浮岛,或大或小,渐次远去,而那氤氲雾气的中心,便是最大的一座岛屿,朦朦胧胧,如海上仙山。
“会划船么?”乐萱临近湖面,忽然转身向他问道。
子黍一愣,却见她先笑了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阶梯。整个神药池都被栏杆围着,而沿着那阶梯下到水边,才看到停着两三艘小船,当中还放着几只船桨。
看了这些,子黍不禁问道:“师姐,我们是要自己划过去?”
“神药池与上清大阵紧密相连,在此轻易不要动用法术,要去湖心便只好如此了。不过神药池并不算大,便是到湖心,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乐萱说着,先一步跃入船中,朝他笑道:“坐入船中,轻摇橹桨,两岸浮屿,碧野苍穹,尽入眼底。当此之时,不也有天人合一的乐趣么?”
子黍有些动容,随之踏入船中,看着乐萱轻轻摇动双桨,船动如梭,划过那如镜子般的水面,望眼是浩渺苍天,眼底是百尺深潭,两旁浮岛渐次靠拢,而回望身后,那些亭台楼阁相继远去,置入朦胧水雾之中,渐渐真有一缕缥缈仙情从心中升起,顿觉心旷神怡。
“师姐,我来吧。”他接过桨,熟练地摆动着,顺着水波划过,某些熟悉的记忆,亦渐次从心中苏醒。
乐萱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师弟先前也划过船?”
“我家边上,便是一片湖,我们叫它月牙湖,小时候也常划船到湖中……”子黍说着,语气平静,单纯只是回忆,却不再如以往般悲伤了。
乐萱默默听着,时而微笑点头,小船缓缓从浮岛之间穿过,那些浮岛之上皆是许多灵药,散着淡淡辉光,在雾气中透露出霓虹般的色彩,令人如在梦中。
不知不觉间,小船便到了湖心的岛屿旁,停下小船,亦不必系,便径直下了船,沿着一条踩出来的小路穿过草地,再穿过一小片树林,便遥遥看到了那在岛屿中心的阁楼。这阁楼只有二层,纯木搭建,或许是时日久了,略带着些黑色,那通向二层的楼梯扶手之上,甚至长满了青苔,有些地方已是有了腐朽的痕迹。
虽然在清微峰中,子黍所住也是木屋,可是见了此处的两层木楼,却还是觉到些异样。那苍然的古意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湿冷之气,那位五师姐常年居住在这种环境之中,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人?
正暗自揣度,乐萱却是如风一般三两步跃了出去,推开了那扇带着些水雾的木门,“香儿师姐在吗?我又来看你啦!”
屋内传来了温婉的声音,似乎能听出些笑意。
“每次你来,都一惊一乍的,一点也不像修道之人。”
“质性天然嘛,反正师姐你平日也不修炼,还怕打扰吗?”乐萱说笑之间,朝子黍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师尊近日新收的九师弟,你还没见过吧?”
子黍走到乐萱身旁,才见到那阁楼内的女子正跪坐于一张几案之前,小袖长裙,白罗衫,红衣带,后方窗子透过一缕明光,落在她身上,照出一道幽静的侧影。在几案之前,摆着一个药罐,她右手握着捣药杵,左手扶着药罐,正缓缓捣药,手中动作平稳,目光却望向了子黍,眸子清明,如一泓秋水。
“五师姐。”子黍行了拜见之礼,再抬眼去看眼前女子,只觉得这位五师姐典雅幽静,如从古代的诗书画卷中走来。
“怎么样,香儿师姐漂亮吧?”乐萱调笑般向着子黍问了一句,弄得子黍无言以对,又转身向杨香儿说道:“上清派内,都说师姐是上清第一美人呢。”
杨香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仍是捣她的药,嘴里却说道:“又来笑闹,我常年不出神药池,见过我的不过聊聊数十人,何来第一美人之说?想是你又有所求,好哄得我开心,寻些丹药回去。”
乐萱掩嘴一笑,“师姐你便是不愿出去,不然让派内的弟子见了,不知多少人要无心修道,一心只念着师姐了。”
杨香儿横了她一眼,“再说这些,我可不理你了……师尊近日新收的这位九师弟,我也略有耳闻,如今见了,确有仙骨,只是气色不佳,你说他近来受了些伤,不是要我看看么?”
乐萱收了笑,推了子黍一下,“师弟你还愣着干什么,过去就是。”
“啊?哦。”子黍不知道仙家看病是什么法子,只是走到了杨香儿的面前,却不知该干什么,愣愣地站在她身前看着她。
杨香儿亦静静地抬头看向他,见他有些呆样,便又侧过脸去抿嘴轻笑。
“师弟你还站着干什么?坐下去将手伸出来啊。”乐萱不解地问道。
子黍脸色微红,连忙学着杨香儿那般席地而坐,伸出一只手来摊在几案上,解释道:“没想到仙家看病也要把脉。”
杨香儿将那药钵往旁一挪,与他直视,正色说道:“你我不过初修道法,凡人以为仙家,我等又怎敢自称?人若有疾,一望便知,此虽医术,亦近乎道法,所谓道进乎技,则无技焉能进乎道?我虽能观人之病,然而人体有别,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不亲自查证便妄下结论,若出了事,便是你悔之莫及了。”
子黍听了一怔,连忙说道:“是师弟失言了,师姐千万不要在意。”
杨香儿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他腕间轻轻一点,指尖还带着点凉意,片刻间便抽了回去,然后起身转入屋后,径自说道:“随我来。”
子黍起身,回头看了看乐萱,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