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是想吓唬我是吧。”斯昭想了想,“你觉得我有洁癖,怕血,怕脏,怕剥了皮的羊。”
“是的。”珠玉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他笑了起来,“我还没有那么娇滴滴。”
“好吧”珠玉忽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怕死羊,但我害怕活的,如果有一头活羊站呆在那儿,等着被宰杀,我就不想买了,会想快点走。
我小时候见过,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羊羔,趴在生肉摊子旁,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想到它可能是下一个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我吓得手指头都在发麻。”
“你连闪电都不怕,血淋淋的羊更不怕,却怕待死的羊羔。”他的声音轻了下去。
她重复道:“是的,我怕,怕得要命。”
“为什么怕?”
“因为能感知到,另一个生命的情感,知道它的恐惧、伤心,只要感受到了,就会很难过。”
小车驶入一片火红色的落叶林中,越行越深,秋风吹起,地面上的红叶有时像红色的旋风一样拍打在车窗上。
她注视着斯昭,你还好吗,病好些了吗?这些话很想问,但她不能开这个口。
“不用怕,生老病死都是规律,”斯昭笑了笑,“没什么好怕的。”
红叶林深处,出现了水。
湖泊像一篇长长的画卷一样倏地在他们面前展开,夕阳散发着昏黄的光,给水面染上一层金色的波光。
他们对更远处的景色报以长久的注视,一大片赤红的水杉林密布在湖水之中,雾气在日落之时再度聚集起来,赤红与灿金交织在一起,简直像是某处的海市蜃楼,让人疑心湖水中的树林不过是某处的幻影,只能在这里暂存片刻,等雾气一散,幻像就要消失了。
“斯昭,我爸爸不久之后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彻底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我还会在这里呆多久。对于我和你的关系,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现在我想出了一点头绪。
古代诸侯国在混乱年代,想生存下去,就要寻找盟友,他们进行祭祀,歃血为盟,成为彼此最强的援手、助力。这就是我想和你达成的关系,在这座山里,只要你能见到我,我能见到你,我们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支持对方,直到最后的时刻,我们之中有人离开这里。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去在意你,关心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力量,我会不遗余力地借给你。我希望你也同样对待我。
你,和我,我们两个人,结成同盟、成为彼此的盟友。这就是我想出的,我们能够走的路。”
湖
“我看起来,是那种很靠得住的人吗?”
斯昭手臂抱在胸前,好奇地摸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既诚恳又善良吗?”
“你看起来和诚恳善良这两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珠玉抬起下巴打量他,“你长得很好看,是一种不会对任何人负责任的好看。”
斯昭乐了,“那你为什么想和我缔结这种关系?”
“闲得无聊,找点有意思的事,”珠玉趴在湖泊前的铁栏杆上,“你不觉得普通的睡一睡,或是黏黏乎乎的恋爱,没什么意思吗?我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所以不想和你玩那些任何人都能玩的把戏。”
她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一种兴致缺缺的嘲弄,不是嘲弄他,更像是嘲弄那些司空见惯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儿。
“我的二十岁前半,已经有足够多的经历,各式各样的情感,最后都会变得很无聊。”她打开瓶装红茶,仰头喝了一口。
“我没有说过去的恋人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其实他们,包括我,都有一些固定的模式吗?
和人谈话的节奏、微笑的频率,在合适的时机说一些有趣的笑话,分享各自欣赏的电影和音乐,高中大学时的经历我总是故意说一模一样的内容。当然,他们各自是不同的,他们各有各的魅力。但我在加拿大时,时常感觉到一种言语无用的隔膜感。
尽管我向一些人谈及过我在中国乡村的生活,对方都不能很好地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这不怪他们,我十五岁之前在麓镇的经历,那些出生在加拿大的人怎么能懂呢。
哈哈哈,太多次数的重复,不仅是我,我敢说你也是那样。
不管怎么说,我对情啊爱呀感到腻了。”
斯昭专注地看着她:“所以说,你想要和我达成一种新的关系吗?”
“是的,和你。当然,这不是我单方面的买卖,你也可以拒绝。”珠玉捡起小石头,抛向静谧的湖面。
“我看完了你的日记。很多年前你生病时,曾经想过,你到这个世界一趟,没有找到一个完全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身后的人。
如果你同意我做你的盟友,我就会是那个永远支持你,对你鼎力相助的人。”
斯昭不禁哂笑,“那只是我小时候写的东西,我都忘了在里面写什么了。
盟友,要两边能力相等才算盟友,不然应该是庇护者和被庇护的关系。咱们俩的交情,怎么说也是十年前就开始的,如果你需要我庇护你,没有什么问题。你喊我一声哥哥,那就是我该做的。”
他俩之间的确力量悬殊极大,这是事实,所以珠玉并不恼火,她笑吟吟地说:“孟尝君被秦王扣留监禁,最后是两个小贼用雕虫小技救了他的命。怎知哪一日,你不会需要我的帮忙呢?话别说太满。”
鸡鸣狗盗,她也真不怕磕碜放在自己身上用。
“如果我同意了,现在我需要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