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没想到,你还会思乡呢,”珠玉追问:“你思念谁,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吗?”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这话有些不妙,他们家情况复杂,不是寻常人家热热闹闹的样子。
斯昭却没有在意:“是的。我们家人少,也就三个人,但我爸会把朋友亲戚都喊到这片山里,大人搓麻将,孩子放鞭炮。那时候我嫌吵闹,等一个人住在国外的时候,想起家乡,总会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你会思乡吗?”
“也会,我的家乡不是南市,是麓镇,在这片山里。我思念的都是土里土气的事物,社火、稻田、赶集偶尔,我也会遇到南市同乡,但没有一个人来自麓镇,他们都是城里出生长大,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真遗憾,那时候我们俩要是联系上就好了。一班飞机就能从纽约飞到温哥华了。我算你的麓镇同乡吧!”斯昭抛给珠玉一小枝梅花。
珠玉垂眸暗笑:“不见得,我可能不情愿联系你,自己谈恋爱忙不过来呢,哪里有时间招待小时候的哥哥。”
“闭嘴吧你。”他气恼地笑起来:“我真该早点联系你,每个月都飞去温哥华看你,见你在乌七八糟搞对象我就告诉你爸。”
珠玉两手一摊:“你看,我就知道。咱俩遇到早一点,都是各自碍事儿,我碍你的事儿,你碍我的事儿。现在都没戏唱了,距离花花世界十万八千里了,这山里就剩下一个我,和一个你,咱俩才会打起对方注意。”
斯昭丝毫不在意她话里的揶揄,“我可不觉得我跟你好是我在将就,你要是觉得你和我好,是你在将就,那我还挺开心的,听起来我占了个大便宜。”
她眼珠子一转,想着我才不会被你堵住呢,调笑道:“哟,你就那么喜欢我啊?”
没曾想,他就那么直来直去地说道:“对啊,就是特别喜欢。”
这下真噎住了,她彻底不知道怎么接了。
下午的天气很好,天空瓦蓝洁净,偶有丝丝缕缕的白云,昨天下的积雪虽厚,已慢慢开始化掉了。这一大枝梅花放在后备箱里会被压得蔫巴兮兮,他们俩一合计,不如扛着走过去,路不远,天气也不坏,很快就能走到了。
珠玉背着双肩包,斯昭轻轻松松扛着一枝梅花,两人手牵手停留在山林最高处,一齐往下看。用来风力发电的电扇齐齐立在雾霭深处,冬风偶尔吹过,扇叶慢悠悠地转动,电扇一共有三片白色扇叶,细长细长的,像某种带翼昆虫的翅膀。
“等过了今年,到明年,山就不是我们家的了。”珠玉晃晃他的手。
斯昭低头看她,“山会交给适合的人管理。”
“哎,我知道,我们家没有那个能力,我们浪费了十年。”
“未必。如果山中仙灵愿意开口说话,你们未必是最差的山主。我们姓柳的才是。”斯昭在山间云雾中说道。
山中寂静极了,动物大概都藏在岩穴之中,进入了长长的冬眠。他们看够了风景,走上了山中石阶,向山下走去。
“还好,事情了结了。”珠玉非常小声地嘀咕。
“什么事情了结?”
“别说话,下了山再说。”她捏紧斯昭的手,声音一再压低。
直到走上马路,她才松了一口气,斯昭懂她在怕什么。
“你来这里半年,都没有发生大事,我相信,他们决定结束了。”她的手心刚才甚至冒出了汗。
路上车水马龙,人一下子变多了,仿佛刹那之间,就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我开始生病的时候,就有人跟我爸说,那是山神的惩罚,他没有信。再后来,他去世了,对我说这事儿的人更多了。”
“你不会是说,我不信吧。”
“当然了。”他露出一副相当理所当然的表情,“如果我那么容易就信,来我家骗钱的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的?”
“两年前复发的时候”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尽人事,听天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如果半年后我好好的,你就不要走,咱俩去领证。半年后我人没了,你要走,我同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顺手在路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大包烤山芋,神情平静极了,尽管这段话的信息量相当的大。
珠玉闷着头走了一段路,十分钟后才骤然出声:“领什么证啊!我说同意了吗?”
“到时候你不同意,就把我甩了呗,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去考虑呢。”他按了按门铃。
今次再来,花被接了过去,人被留下吃晚饭。与之前不同是,全家人都理所应当地把斯昭看成了家里人。
“小昭叔叔,你这周来四次了,你不用陪你女朋友的吗?”琪琪凑在插着梅花的花瓶中闻个不停。
“让你小嬢嬢做我的女朋友,你意下如何?”斯昭脱了手套,和珠玉坐在沙发上。
琪琪忽然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样你就能天天来咱家吃饭了。你为了来我们家喝羊肉汤,就把原来那个女朋友甩了。”
家里人笑作一团,连珠玉都笑了。
雾
入冬以后,山中清晨的雾气不到中午,一时之间是散不掉的。
大雪之中,一男一女手牵手在雾气中行进,毛线帽子、围巾,和手套将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昨日夜深之后,三嬢嬢一家硬是把斯昭留了下来,家里有三层楼,屋子多得是,用不着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可见今后再来,斯昭晚上必定是回不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