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困兽作斗一样的局面,理应像捉一只兔子简单,但身处其中的钟照雪,竟不见得有分毫的落败,也未曾有一道伤口。
太快了,他们难以从钟照雪的剑光中分辨出那招式的方向,如一场千万滴雨凝成雪,疏疏冷冷,峻峭奇峰,拂在面上的剑风,是如斯刻骨的锋锐。
江湖都听闻过掣云门的剑法。
起先,掣云门不过是北州中数个剑门中的一个,曾受剑祖指点,自有灵犀之变,只不过五州剑道群英繁多,而掣云门人才泛泛,并无光芒。
直到如今的掌门手中,才翻天覆地,连出奇才。
风铖年轻时,他的剑法最为轻狂,从数阵中冲杀,是霜寒十四州的剑光。所有人都不愿意成为他的敌人,所有人都愿意成为他的朋友。
而钟照雪是他第一个亲传弟子。
在钟照雪成为大弟子之前,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有人说他并非是北州人,也有人谣传他是风铖的风流债,但是很多人的猜测与揣度,只会消弭于对一个出色剑客的喟叹。
卷动的风停下了,人影分开,半包的局势已变了,他们散乱地站在钟照雪的周边,是一个包围猎物的牢笼。摇摇欲坠,许多落败的人受伤跌下,三个、十个、二十个……
钟照雪的呼吸还是沉缓的,颈上轻轻裂开一道伤口,血如连珠落,那是他们距离钟照雪命关最近的一次,也仅此而已。他们能留给钟照雪的,只有避开所有致命之处的伤痕尽管已经让他的衣物浸得微沉,涂墨一样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面浮出的一把长剑。
尚未干涸的血凝在眼睫,从眉间斜斜溅过一道长痕,他本就生得太不近人情,一身衣冠早已在死斗中潦草残破。钟照雪抖净刃上的血,向诸人看去时,倒很有走火入魔般的冷怖。
孤雪剑凌厉不败的威势,足以让不少人心惊胆跳地悄然退了几步。
宋振仍没有动手,只冷眼看这场厮杀,钟照雪的剑势竟如此强横,无愧于他十年前他初出江湖时的盛名。何况他还很年轻,不过是二十六的年纪,假以时日,他剑术修至臻境大成,恐怕在五州之内,已无人可以试其锋芒。
势力制衡中,长得太高的树,总是更容易被暴雨摧断。
宋振居高临下,看着身处其中的年轻剑客,钟照雪足下的沙地微陷半尺,臂上青筋突起,虽无致命的伤处,可在五州高手的围攻之下,只伤人不杀人的他终究离落网不远。
但钟照雪的心气让他欣赏,宋振愿意再给他一次学会世故的机会。
“钟照雪,虚花宗皆是满口谎言的卑鄙之人,你错信殷怜香,包庇邪教,是错了,但本还没错到最后。”
“你此番若执意做出此等离经叛道的行径,可对得起掣云门的养育之恩?又何以面对他们的目光?”
掣云门,是钟照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离家习剑,结交师友,是门中的大师兄,是风铖最得意的爱徒。
师弟妹们喜欢如麻雀在他身边叽喳,鸡飞狗跳地扬了他一脸羽毛,钟照雪不吝赐教,每每以人仰马翻的痛嚎结束。风铖上了年纪絮絮叨叨,脾气差,爱赌又小气,他从父母手中接过钟照雪,钟照雪又从师父手中接过剑。
他在外说太直的话,惹太过的事,招引过许许多多的流言和仇恨,也因而受过不少伤,但掣云门的人从未在乎过他人对钟照雪的言语,他们只是有时候抱怨,有时候不忿,有时候玩笑。
这些细小的感情,组成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包容万物,没有飞寒。
所以自钟照雪在韦庄夜奔那日,他就笃定,他从未辜负任何人,掣云门也不会离弃他。
宋振所给他施加的恩义枷锁,本就是最虚无的事物。人世间所有的对不对得起,都是自己给的。
“我信殷怜香,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最坏的人,也都会有真心。你们不信我,只是因为你们心中皆是鬼胎。你们说养育、说善恶、说对错,独独不敢说的,只有自己的欲。”
钟照雪扬剑指向他,一点寒芒刺骨。
“宋振,你不是想要醉生六道么?自己来拿吧!”
风铖说:剑配侠者、配君子、配义士,剑是卫道之器,剑是杀身之仁。
在世俗眼里的离经叛道,本就是他的剑道。
“年少痴狂!”
群侠之前,宋振岂能容他在阵前挑衅,当即甩袖纵身,几步飞云直落钟照雪身前,抬掌不拿寸铁,打向钟照雪额顶。
“噌!”的一声清亮,剑刃碰到宋振的掌心,竟就像碰到了铁一样,撞出声响,却不能在上面留下分毫痕迹。这就是金霜门的独门内功,宋振更是当世铁掌佼佼者,驰名中原江湖。
一招开打,宋振两指钳住刃边,掌心横切向钟照雪,那长剑铮然一抖,从他指根最柔软处剖去。
虹光纵横,剑气龙飞,两人越缠斗越紧密,出招越快,顿时金铁相撞的声音嘈嘈切切,各自身法催至极境,外人眼力差的,只能看到衣影模糊闪动,看不得其中真章。他们紧紧地注视着,全神贯注在这场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