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多待几日,留在?北宁喝完她和储奚的喜酒再回去,秦贵妃应该很乐意?她的婚宴上有你这?么?一位南朔来的贵客,给她的宝贝女儿面上添光,”崔河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说出来的话也一点都不饶人?,“我们北宁的规矩,新人?成亲之前还要?请高僧祝祷祈福,不知在?南朔有没有这?样的风俗——听说你以前是和尚,那你会不会啊?”
饶是顾无惑修养再好,此刻也变了?面色,他素来不欲在?口舌是非上称快,也不擅此道?,然而崔河却实在?有一种让人?立刻恼火的功力,使得他想一句一句地反驳过去,反驳得崔河颜面扫地为止。
顾无惑忍了?忍,最后?只?沉声说道?:“我从没出过家。”
崔河“呵呵”地笑了?两声,大抵是为了?表示他那点说错话的歉意?,但?也不是真心诚意?的,嬉皮笑脸的,算是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过他笑完之后?,终于起身道?:“好了?好了?,不认识就不认识,没出过家就没出过家,多大事哈哈哈,记得别被她利用就行,她和她的亲娘秦贵妃一样样,从前不错,后?面被教坏了?,你可千万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记着,三日后?安阳侯府,你不去可别怪我没来给你通风报信。”
说完也不要?人?送,自己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崔河走后?,顾无惑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堂中。
方才头昏脑胀的,被崔河一通搅和,神思倒慢慢清明起来。
即便崔河不怀好意?,温芍也未必会与那个储奚成事,他也只?能先着了?崔河的道?。只?是崔河离开前说的“利用”二字,委实是刺耳得很,像鞋子里进了?石子儿,却又不能拿出来。
无论?如何,眼?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只?能先去看看再说。
***
没过几日便是安阳侯府的赏花宴,温芍自幼就不在?北宁长?大,又是秦贵妃和前夫的女儿,无论?从性格还是身份来说,其实与这?里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但?秦贵妃从来不在?意?这?些,也不让温芍在?意?。
但?这?次又有所?不同,她不是单纯地来赴宴,还要?见一见储奚,事关她的终身大事,所?以为了?更妥善点,相见的地方安阳侯府其实正是温芍的舅舅家。
温芍打扮得妥当,前去安阳侯府。
因她是秦贵妃的女儿,所?以所?到之处自然都是对她又恭敬又和颜悦色的,温芍今日前来也意?不在?赏花,这?天日头又大,她怕晒化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便往凉亭中去坐着了?。
身边也有几个表姐妹相伴,大家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的。
对于今日赏花宴的目的,大家也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一同嬉闹了?一阵,便陆续找了?借口散开。
其中最为年长?的表姐已然出嫁,这?次也回娘家来作伴,她留到最后?走,用团扇掩了?面悄悄对温芍说道?:“妹妹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位储郎君娘娘见过,我母亲和我也都已经见过了?,人?品性格都很好,否则也不会到你面前,你就放心大胆地见他便是,好便好,不好也无妨,娘娘虽然极为中意?,但?也要?你自己点了?头,这?个若是不好啊,咱们便再继续找。娘娘说了?,盲婚哑嫁不好,只?有一面之缘也不好,要?多说些话相处了?才好,她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安阳侯府对这?次的事自然是极上心的,都是极为妥当的,特意?寻个赏花宴的由头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上去,温芍先向表姐道?了?谢,又道?:“我省得。”
她也知道?若是秦贵妃真能与尚书令结为姻亲,那么?必定会为崔潼更添助力,所?以对于这?个储奚,她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就如表姐说的那样,好便最好,大家都欢喜,今日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表姐起身:“我就在?不远处等着,若有什么?事,你叫一声我便听见了?。”
表姐走后?,便剩下温芍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她实在?是无聊又无趣得紧,待会儿要?见人?,她连站起来走动走动都不敢,只?怕乱了?发髻和衣裳失礼,坐了?一阵便只?好站着松快松快,看着通往凉亭中的小径边上的花丛,总归一会儿储奚是从这?里过来的。
然而她站了?没多久,却有声音从身后?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芍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过去看,只?见从凉亭后?的树丛里钻出来一个人?,除了?鼻尖上沾染了?一层细汗,其他地方却清爽俊朗,长?身玉立的,一张脸很是清秀,斯斯文文。
温芍知道?这?就是储奚了?,果然就和旁人?所?说的那般,然而实在?想不到他会从这?里出现,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待。
储奚臂弯里抱着一副画卷,护得倒是很紧,又从后?面绕到前面来,总算走到温芍跟前,一本正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为了?找这?画耽误了?时辰,问?了?侯府的人?想走个近路,这?下却好笑了?,竟是凉亭后?边。”
他说完,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芍没想到他说得那么?直白,虽然两个人?都对今日的事心知肚明,然而见了?面总要?掩饰一番,当作是偶遇,才好不那么?尴尬,只?是既然说出来,温芍心里倒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竟是更自在?些。
她朝着储奚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储奚打开手中的画卷,摊开给温芍看:“这?是我送给温姑娘的见面礼。”
温芍自然先要?推辞:“才刚见面,怎好收你东西呢?”
这?画倒不是什么?花团锦簇花鸟鱼虫,而是一副游乐图,落笔新奇有趣致,人?物?也繁多,景物?错落有致,生机勃勃,温芍不太懂画,也不免被吸引着多看几眼?。
储奚道?:“这?是我的藏画,我平日里的兴趣爱好便是这?些藏书藏画的,只?是我又不擅整理,想着要?找这?副画,开了?好几个库才找到,好在?总算给我找到了?。”
温芍听了?心中暗忖,储奚倒是个坦诚的人?。
储奚一边指着画给她看,一边又认真向她解说道?:“这?是前朝的《秋山早行图》,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的,你看这?画得多有趣,我每次看了?都挪不开眼?,就像身临其境画中一般,很想去探寻画中的人?在?干些什么?。”
温芍很有同感,便连连点头:“是很有趣。”
储奚又指了?几个人?物?给她看,据说都是前朝的一些人?物?,也不知真假,不过添个说头罢了?,但?储奚出身书香门第,博古通今,说起来便很有意?趣,一点都不会令人?觉得乏味。
温芍听得津津有味。
她先前还纳闷这?个储奚为什么?非要?带幅画来,还为了?这?幅画耽误了?时辰,眼?下却明白了?,储奚其实很聪明,借着这?幅画化解了?二人?初次见面的尴尬,不至于没话说。
温芍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总让储奚一人?说话不好,等储奚说完,她便适时接着问?道?:“我很喜欢这?画,只?是储郎君是如何想到要?送我这?幅画的呢?”
她抛了?话题过去,储奚便道?:“这?画就和看故事似的,我觉得有意?思便送了?给你看看,若你也是同样的人?,必定也会觉得有趣。”
温芍低头,抿着唇笑起来,脸颊上飞上一层浅粉。
“原本还有一幅《春山夜行图》,本作一对,然而听闻《春山夜行图》已在?百年前毁于战火,我寻找多年亦不可得,”储奚叹气,想了?想又对温芍说道?,“如果以后?真的找到了?,我再送给你。”
温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轻笑道?:“我看《秋山早行图》也很好,既然《春山夜行图》已不可寻,那么?只?看《秋山早行图》再去畅想齐名之作的旖旎风华,是憾事也是留白。”
储奚又扼腕感叹:“温姑娘说得是,倒是我钻牛角尖了?,我是极爱书画,便常常痛恨战争毁了?这?些名作,亦使人?不得安居。”
或是储奚还未入仕,又或是他本性如此,说出来的话倒是至纯至性,温芍在?见面之前只?道?这?些名门公子,大抵都是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的,没想到竟也有储奚这?样灵慧的人?。
她的母亲在?交易的同时,果然也没有舍弃了?她。
温芍思忖片刻,便低了?声与他道?:“你若寻到了?那画来送我,自然我是开心的,只?是我从前的事,不知你知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