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檯燈,容岐離開了房間。
就在門合上後的第三分鐘,被子被靜靜地掀開。
池竹西在黑暗中起身,赤腳踩著地毯走到窗邊。他拉開窗簾,打開窗,暴雨已經停了,窗外的冷風颳在臉上像是冰刃一樣疼。
烏雲散開後月亮終於冒尖,月光灑在池竹西平靜的面容上,他微微張開嘴,伸手從舌面下掏出藥片,扔出窗外。
容岐說得沒錯,他幾乎是看著自己長大的,本身又是心理醫生,一些小動作很難瞞過他。
也正是如此,池竹西也相當了解自己的心理醫生。
容岐以為他在被子裡哭,便體貼地留出,可他從很早開始就不哭了。
【太惡劣了,你以前撒謊都會難受好久,現在卻和呼吸一樣自然。不知道容岐知道會怎麼想。】
「閉嘴。」池竹西有些強硬說,「從今天起,有人在的時候你必須安靜一點。」
那個聲音低低笑起來。
池竹西坐到書桌前,輕輕將從公安局帶回來的夏威夷口袋打開,一件一件將裡面的東西在桌麵攤開。
他略過了那個熟悉得讓人眼眶發澀的糖罐,拆開那個方形禮盒。
裡面是一套montB1anc的經典款鋼筆,通體黑色,筆頂是六角白星標記。在禮盒裡還夾著一張泛黃的小卡,迎著月光,池竹西看見上面手寫著「恭喜初中畢業」四個字。
心突然被揪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又縈繞了上來,池竹西意外地從自己發酵的感情中品出了惱怒。
這其實是一件很感人的事情。
這麼多年,安女士完全不管他,伴隨著他長大的只有家長會上永遠懸空的位置,簽著容岐名字的成績單,毫無生活痕跡的房子。
中考成績出的那天,池竹西一個人站在學校的告示欄邊,自己的姓名高懸在名單頂部,每一項成績都讓人看了直罵怪物,可除了讓不認識他的人感嘆兩句外,根本沒人在乎。
周圍的父母要麼興高采烈拍著孩子的背,一個中考就讓他們臉上洋溢著祖上有光的燦爛笑容;要麼死氣沉沉一言不發,看孩子的眼神就像一團扶不上牆的爛肉。
可不管哪一種,他們都會帶著自己孩子回家。只有池竹西看著周圍的人慢慢變少,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或許只是等一雙搭上自己肩膀的手?
他不清楚,只知道那種被拋棄的感覺是那麼明顯。
如果你就像一個好哥哥那樣買了禮物,準備了賀卡,但是你為什麼不當著我的面交給我?
「恭喜初中畢業」這句話等同於「我一直在看著你呀」,可如果不告訴我,我又怎麼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像個沒人要的流浪狗呢?
池竹西垂下眼,將卡片放回禮盒裡,重和上。似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立刻翻開了同樣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文件。
起初他看得很仔細,沒看兩頁就皺起眉,表情流露出些許疑惑,到後來幾乎是快翻頁只看提綱。
【這是一份關於池淮左的資產評估報告。】
池竹西基本不接觸家裡的產業,但他也很清楚池氏集團是綜合性娛樂集團,公司主要投資運營電影、電視劇、藝人經紀、唱片、娛樂營銷等領域。
而這份資產評估報告裡寫明,池淮左手下的產業五花八門,幾乎看不出和池氏集團有什麼聯繫。非流動資產和無形資產高得有些離奇,幾個數字就幾乎快占了文件的一行。
如果說糖罐和那個令他心緒不寧的禮盒還能勉強視作自欺欺人的關懷,可池淮左為什麼要給他這份文件?
池竹西想起了把這些東西給他的那個男人,似乎叫王邱,是池淮左的代理律師。
王邱的名片還在容岐那裡,他得找個時間把他的聯繫方式拿到手,或許對方能解答自己在這方面的很多問題。
最後,池竹西終於看向那個黑色的本子。
他記得這個本子,還有另外一本一模一樣的黑皮本子就躺在自己抽屜里。
池竹西剛上小學那會兒,老師要求他們寫日記。別的同學都寫今天和爸爸媽媽去了哪裡玩,又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家裡有了毛茸茸的成員,真是高興的一天。
而池竹西寫不出那些,他的周末很充實,可沒那麼多的感想,老師又要求他們多用好詞好句。池竹西沒辦法,只能把自己都看不懂的東拼西湊的日記交上去。
某月某日,晴。
今天家裡司機帶我和哥哥去看瀑布,這裡密密麻麻全是人頭,哥哥有些不高興,說這是望顱山瀑布,我聽不懂,但是我覺得哥哥好聰明。
某月某日,雨。
很晚了還沒吃飯,哥哥說保姆阿姨今天生病了。我好餓,又很緊張,不明白為什麼哥哥要給我一根木棍。哥哥說這是法國的木棍,好吃。他率先咬了一口,牙掉了,他扔掉棍子,說法國人都是傻嗶。我問他傻嗶是什麼意思,他拽著我臉,說小孩子嘴巴怎麼能這麼不乾淨,是不是欠收拾。
明明是他先說的。
……
老師看見這樣的日記自然給不出什麼好的批註,可池淮左很喜歡,捧著他的日記本笑得不可開支。甚至不知道從哪裡買了兩本一樣的黑皮本子,一本給他,一本留給自己。
「等長大以後翻開看,看看你的,再看看我的,一定很有意思。」池淮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