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這麼問你。」池竹西含糊說。
「我?我在都吃好喝好,參加完講座就回了常青。到飯點了,這兒也不差你一雙筷子,等會兒你可以嘗嘗福利院的媽媽手藝。」
好像什麼都答了,又好像什麼也沒答。
池竹西不知道要怎麼開頭,即使對上池樊川他也沒有這樣躊躇過。
容岐之前說得對,他們的關係的確是不一樣的。
如果一個人從你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和你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偶爾介入,時常抽離。而你身邊的其他人來去匆匆,誰也不曾回頭看你,那麼即使你和那個人並沒有很深的羈絆關係,他在你心中的信任欄也始終有一席之地。
那是用時間一點一點烙印下的痕跡。
池竹西正在犯難,剛停好車的王邱恰好湊上來。
他的到來使現場的氣氛活絡起來,兩個成年人開始公式化社交寒暄,池竹西莫名鬆了口氣,望見廖小娟的背影,於是便一言不發跟著往福利院裡走。
王邱想叫住他,被容岐笑著攔下:「能讓竹西感興的事情很少,就讓他自己到處轉轉吧。」
王邱與容岐只有幾面之緣,上次見他還是在池淮左的葬禮。
這個面相溫和的心理醫生似乎十分受安瀾婭的信任,不光讓他充當池竹西的法定代理人,很多自己不出席的場合也讓他代為出面。容岐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一直將池竹西保護得很好。
如果需要池竹西出庭的話也需要和他通氣,想到這裡,王邱也不去管池竹西,在原地和容岐談起公事來。
***
兒童福利院全名「白樺樹兒童福利院」,門外牌子上的白樺樹三個字只剩下「白華對」,兩個木字旁不知所蹤,足以看出這裡的環境。
越往裡走,荒涼的感覺就越重。
福利院裡的樹品種沒選對,冬天的枯樹不發芽,黑灰的質感猙獰地張牙舞爪。這裡的人直接將其當作晾衣架,樹枝上面搭著不少攤開的衣服,仔細一看上面都或多或少帶著補丁。
院子裡的兒童娛樂設施都變了色,蹺蹺板的暖黃變成土褐,滑梯的嫩紅變成絳紅,鐵鏽把光滑的表面變得粗糲不堪。
池竹西走到院子中央。
面前是一棟三層高的矮樓,表面石灰脫落,有大塊深色的暗漬附著。樓上的窗戶都有歪歪扭扭的防護欄,幾雙膽怯的眼睛在窗口看著他,在注意到他視線的瞬間如兔子般飛縮回。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很難想像這麼一大群孩子要怎麼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下去。
原來常青市還有這樣的地方嗎?
池竹西又繞到矮樓背後,這裡靠山,恐怕是擔心孩子會跑往後山,一面兩米高的鐵網將後面封死。
他正打算轉回去,回樓里看看,突然聽到了什麼動靜。
【誰在那兒!】
出聲的瞬間,那個動靜瞬間消失了,視野的一切都沒什麼異常。
「你是不是弄錯了,這裡沒人。」池竹西低聲說。
【愛信不信,有股視線從你繞過來開始一直盯著你。】
池竹西立刻想起了那個搶劫犯說的,有人在跟著他,還不止一個。回想起的瞬間,他莫名覺得山裡的風有些冷,自己身上那麼厚實的衣物完全擋不住涼。
他放空思維仔細聽,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仔細看,也只能看見被風吹得飄搖的鐵網外的樹葉。
極度的敏感下,池竹西甚至覺得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是活物,只是心照不宣保持沉默,地上的蕨草,石子,灌木,只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什麼。
池竹西深呼吸甩開那些念頭,在原地駐足半晌,但從這個位置,依舊只能看見被鐵網攔住的山路,和這頭蔽塞狹窄的後道。
端詳一陣後,心底的聲音突然說:【後門對著的鐵網有個小洞,有人躲在那裡。】
順著指向望去,池竹西只瞧見了一堆和周圍沒什麼區別的野草堆。
可他沒有對那個聲音提出質疑,那個聲音所陳述的觀點有時候或許只是單純的宣洩,沒什麼意義,但從觀察事實的角度講,他從來沒說錯過什麼。
要去看看嗎?還是找人來?找誰?王邱還是容岐?
數個念頭在池竹西腦海里打轉,沒等他思索出個結果,腳步卻先行一步,毫不遲疑地向他盯著的方向走去。
一陣窸窣的動靜,從草叢裡突然冒出來……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熊玩偶?
池竹西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拿著小熊玩偶的小孩子,他蜷縮在半米高的草叢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的身影。
那張臉池竹西不久前才剛見過——那個險些被車撞到,在路中央號啕大哭的男孩。
池竹西一怔。
廖小娟不是為他而來嗎?他怎麼躲在這裡?
被稱作小田的男孩在看見走到面前的陰影后縮得更小了,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藏進草叢裡。
池竹西蹲下來,這才看見那個髒兮兮的玩偶上用黑線縫著一個標籤,標籤上寫著「田笑」。
田笑臉上亂七八糟的,有眼淚有鼻涕,他胡亂摸了兩把,手上的灰糊上去變成泥,又擦到玩偶上。池竹西看不下去了,從口袋裡掏出濕巾遞過去:「擦一擦。」
田笑沒有接。
【他被嚇傻了,別和他廢話,你不是想找人問容岐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