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樓的拐角,他終於見到了那個讓自己避之不及的人。
余陶依舊帶著口罩,佝僂著背,頭髮擋住了面容,在看見正對著他的池竹西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周圍的學生三三兩兩經過,推搡著避開了余陶,不時有人用遲疑的眼神看著池竹西,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快步離開了樓道。
「我找你有事。」池竹西徑直開口,「你找我……也有事吧。」
余陶的喉結動了動,在口罩的遮掩下看得並不清楚,池竹西在他身上感覺不到往昔的那種陰冷與恐怖,仔細觀察的話,只能看出單薄。
感覺畢竟是很主觀的事情,當你覺得自己備受威脅,全世界都是潛伏的魔鬼,而當你真正見識到魔鬼,從它手底下苟活下來,你就發現平時的威脅其實只是放置在桌面的細針。
你可能被針扎出血,也可以將針拿起來,收納進它應該在的地方。
凝視他半晌,余陶終於點頭,依舊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他指著樓上:「去天台說。」
***
余陶和他的「朋友」每天都無所事事,講台上的老師口吐白沫自顧自講得投入,前排的學生抬頭又低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沒人在乎後排的一群混混在幹什麼,只要不嚴重影響紀律,這就是完全透明的一群爛人。
在整個學校里也是這樣。
只要不把事情鬧大,大多數老師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覺得自己的責任是教導學習,學習以外的事能少管就少管,他們管不過來,也管不了。
跟那些和余陶混在一起的人不一樣,他家裡的經濟實力其實很好,家人關係也算和睦,一個不著家的爹,一個拿了錢也不管丈夫在外面幹什麼的媽,還有一個可愛聽話,就是喜歡一驚一乍的妹妹。
作為圈子裡為數不多的「和睦家庭」,家長從來不要求他什麼,他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余陶第一次打架就是因為這個妹妹。
有不長眼的臭傻逼把小姑娘堵在巷尾,嘴裡不乾不淨狗叫,余陶聽到動靜趕過去的時候小姑娘在原地號啕大哭,一群人在旁邊旁若無人的大笑。
等小姑娘怯生生喊他哥哥的時候,余陶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打架了。
他沒有太多感覺,拳頭揮向誰,又被誰揍,其實都挺沒意思,只是妹妹帶著希望的眼神在巷子裡就像是一束光。
你不該用那種看待英雄一樣的目光看我的,余陶想,我成績不好,平時翹課通宵受處分,我不是什麼值得學習的好榜樣。
他們圈子裡真正的別人家的哥哥倒是有,姓池,說他小時候聽為了自己弟弟橫行一方,甭管大人小孩,說冷臉就冷臉,半點面子也不給。
余陶親眼見過,在池家闊綽得離譜的豪宅,池淮左穿著量身定做的小西裝在一眾大人間如魚得水。圍著他閒聊的人一圈又一圈,正說著討喜的客套話,他突然像腦門後長眼睛似的,轉頭看向靠里的小門。
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一直緊閉著的門豁開了一道縫,一雙白嫩的小手扒著門。
池淮左跑到門邊上,蹲下身,手覆蓋在那雙手上,低聲說了些什麼。
沒一會兒,門縫拉開了些,坐在裡面的那個小孩的身影也顯露在余陶視線中。
和他妹妹很像,看起來膽子很小,躲起來的時候眼睛就會睜得圓滾滾的,像一有不對就會立刻逃竄的小動物。
不,池淮左的弟弟比她妹妹還要膽小,不然也不會在看見有陌生大人靠近後就立刻縮回手,整個人都消失在門後。
真是沒禮貌的孩子——余陶都能想到那些人會說什麼。
即使不說,表情和眼神也掩蓋不了,他們總以為小孩什麼也不懂,自以為能藏得很好,殊不知這就是最大的傲慢。
池淮左冷下來的臉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從大人悻悻的楓表情也可見一斑。
他刺了兩句,走進門後的摔門聲迴蕩在整個大廳,那晚再也沒出現過。
大人反而不覺得這是什麼陋習,只覺得這小孩重情誼。她妹妹聽聞池家老大的事跡後也時常露出星星眼,還總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有人故意挑事說要不給把你送去池家換個哥哥吧,她搖頭,說我也有哥哥啊。
都是屁話。
可余陶在看見自己妹妹如釋重負的眼神後,逐漸居然也荒唐地涌生出「原來我也可以被期待」的情緒來。
在那段時間,他像個傻逼一樣啃著自己看不懂的書,上課也不蹺二郎腿,考試連蒙帶猜也要把卷子填滿。
可世界是公平的,那些時間荒廢了就是荒廢了,不是拿著浪子回頭的標語每日三省吾身就管用。
也是在那個時候,池家兩口子離婚了。
仿佛帶來了一股離婚熱潮,余陶的父母居然也開始拉扯要離婚。
其實這也沒什麼,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唄,多大點事。
婚姻的結束也將余陶和他的妹妹分開了,女方強烈要求帶走妹妹,並把他扔給了那個神龍見不見尾的老爹。
他妹妹抱著余陶不撒手,哭得不像是分別,倒像是在給他哭喪。余陶哭笑不得,把小姑娘拎上車,讓她沒事少哭,聽著煩。
才一年不到,等初中的時候,余陶因為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成績又遭遇滑鐵盧而被班主任揪著一頓批,剛出校門口就聽人說外面巷子好像有誰在鬧事,還有人問他要不要去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