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娘见到秋蕙,想让她挨着自己坐,秋蕙不肯乱了尊卑,坚持站着回话。
范慧娘便照柳邦彦的意思劝说“柳丹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也很替他抱屈,若仇家是寻常人,我们说什么都会替你们争回公道。可那是内阁辅啊,背后还有唐珰撑腰,多少高官都栽在他们手里,我们哪里是对手常言道人莽撞要闯祸,马爆烈要摔跤。你别逞着一时的气性蛮干,否则不仅报不了仇,还得把小命搭进去。”
秋蕙不为所动,平静道“太太,温如生前待我极好,公爹也拿我当亲女儿看。好好的两个人就这么叫人害死了,我若装痴做傻不为他们伸冤,良心如何过得去只求尽力而为,是死是活我都认。”
范慧娘苦叹“你是不怕死,可也得想想孩子啊。顺儿还没断奶,你舍得抛下他不管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有决心就忍一口气,等把孩子拉扯大了,让他给柳丹和忠伯报仇。”
秋蕙流泪道“不是我不能忍,原因有三。第一,现在打官司还有实证为据,时间长了证据都拖没了,报仇就更艰难了。第二,那些坏人作恶已成习惯,不尽快扳倒他们,今后还会使更多好人受害。第三,我和温如公爹都希望顺儿此生平安喜乐,若他接下来都为报仇而活,那这辈子注定痛苦。我这做娘的不能把重担都压在儿子身上,假使这次不能成功,报仇的事就到此为止。我已求过三奶奶,她答应替我抚养顺儿,老爷太太都心地慈善,相信不会反对。”
她说完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提前向主人托孤。
范慧娘陪她掉眼泪,感叹奴婢随主子,秋蕙是柳竹秋调、教出来的,这九牛难回的倔强真与之如出一辙。
柳竹秋已在门外倾听多时,再次确认秋蕙的信念后,走进来扶起她,对继母说“太太,秋蕙是个有志气的,柳丹在天有灵定会助她打赢这场官司。老爷现下正生孩儿的气,孩儿在家只会碍眼,想搬去三哥家躲几天,求您应允。”
范慧娘刚才亲眼看到柳邦彦盱衡厉色咒骂柳竹秋,留她在家大伙儿日子都不好过,于是做主准许。
柳竹秋收拾行李,和春梨、秋蕙乘坐柳尧章的马车回到灵境胡同。
柳尧章劝她别冒进,柳竹秋却认为兵贵神,必须赶在贾栋一方还未做好充分准备时出手。
第二天一早她便和秋蕙去顺天府递状纸。
府尹牛敦厚因去年的乡试舞弊案被责渎职,花大价钱贿赂上司才保住官位。
因该案是温霄寒揭的,他见了此人便觉晦气,再看状纸,居然是状告内阁辅的公子,感觉像将一块烧红的石头硬往他手里塞,按律无法驳回,便心生歹念,对秋蕙说“柳秦氏,告状需有实证,你说贾栋剽窃了你亡夫的考卷,可有证据”
秋蕙肃然应答“大人,状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民妇昨日去贡院调取先夫的考卷,得知试卷已丢失,这事已由巡城御史记录在案,可以为证。另外,先夫在试后曾向同窗亲友展示他在考场上所做的文章,后来闱墨行,解元贾栋的文章与先夫的一模一样,若非他调换了试卷,将先夫的成绩据为己有,怎会如此呢民妇已在状纸上列出看过先夫文章的人的姓名住址,大人传唤他们便可问出详情。”
牛敦厚走完过场,冷声道“按照本朝刑律,妇人造讼无论有理没理都得先领五十杀威棒。你若坚持告状,本官也须按章程处理,棍棒无情,纵有好歹都得你自行承担,你可想仔细了”
秋蕙深吸一口气,凛然道“民妇只求为夫伸冤,死亦无惧。”
牛敦厚抛下签牌,命衙役行刑。
几个人将秋蕙按倒在地,由两名皂吏持棍捶打。
昨天柳竹秋去见张鲁生时曾请求他帮忙疏通关系,花钱收买了顺天府里的皂头,叮嘱他叫手下在对秋蕙行刑时放水。
可顺天府的皂吏里有两个是牛敦厚的亲信,不听皂头指挥。
此刻正有一人参与行刑,动手前已接到牛敦厚的灭口指令,那棍子下得又快又猛。没几下就打得皮开肉绽,血透衣裙。
秋蕙死命忍耐,将袖口塞进嘴里,不久咬穿衣料,牙龈也渗出血来。
柳竹秋就在公堂门口,见状五内俱焚,猛朝那皂头递眼色。
皂头也心急,奈何府尹正虎视眈眈盯着堂上诸人,谁敢轻举妄动
另一个行刑的皂吏还算有良心,见那边打得不祥了,等他再狠下棍子时急忙伸棍拦截。两棍相撞都啪地折断,可想这一下若落到实处,受刑人定会当场殒命。
牛敦厚厉声呵斥那护人的皂吏,柳竹秋忍无可忍步入公堂,高声问“牛大人这是照章办事,还是在取人性命”
牛敦厚责问“温霄寒,本官尚未传唤你,你擅闯公堂该当何罪”
柳竹秋瞯然道“律法规定,原告的近亲可代为到堂应讼。晚生是柳丹的结义弟兄,他父母亡故,亦无兄弟,晚生就是他的至亲,于情于理都该帮他的遗孀打这场官司。朝廷近期刚下令禁止各级官府滥施刑法,这个衙役下手如此狠辣,分明想置柳秦氏于死地,大人若不下令停止行刑,晚生这便去刑部告,请上官们来裁断”
他后台很硬,牛敦厚不敢轻易得罪,况且那两根折断的棍子足可证明皂吏行刑时心怀杀念,真要追究定会供出他这个指使者,被迫忍怒道“罢了,这案子本府受理了,但不能凭你们一面之词断案,你先带柳秦氏回去候着吧。”
柳竹秋不容他拖延,拱手郑告“按照律令,凡人命案件,只要被告身在本地,必须即刻捉拿审问。请大人及时下令,以免凶手闻风出逃。”
牛敦厚只得签命捕快去贾家传唤贾栋。
柳竹秋将秋蕙架出公堂,让瑞福送回去请医救治,独自留在衙门等候。
那贾栋拒不到堂,在柳竹秋督促下,牛敦厚又差了两拨人过去。
柳竹秋让他们带话给贾栋“他若再不来,我就有理由绕过顺天府,直接去东厂和锦衣卫告他,看他更喜欢哪个衙门。”
她昨天已请孙荣帮忙造势,广泛散播贾栋剽窃他人试卷,冒领功名,杀人灭口等消息。
顺县乡试漏题案刚刚完结,又在补考时出现舞弊现象,涉事的还是内阁辅的儿子,民众报以的关注毫不亚于前次。
贾栋听说温霄寒拿东厂和锦衣卫来要挟,在家愤愦叫嚣“他以为那两处衙门是他开的只是张选志家的教书先生,也敢拿起鸡毛当令箭”
贾令策比儿子老练得多,教训道“这姓温的泼贼刁恶奸衺,背后不知谁在唆使,绝不能等闲视之。都是你做事不谨慎惹上这场祸事,如今连为父都被你牵连了。”
他责怪贾栋不该让书商们表那些文章,贾栋委屈“文章是学官直接给他们的,孩儿也阻止不了啊。”
追究这些已枉然,贾令策让他先去府衙应诉,家里会抓紧时间替他修残补漏。
贾栋自恃势雄,量那牛敦厚不敢难为他,坐着轿子大摇大摆来到顺天府衙,走到公堂门口先与柳竹秋照面,这下真是新仇叠旧恨,两方都杀气盈面。
贾栋先指着柳竹秋难“温霄寒,你害了金宏斌他们还不够,连本少爷也想一并弄死吗真是白日做梦”
他伙同金宏斌等人淫辱宋妙仙一事本已上达天听,可庆德帝只当是年轻人争风吃醋,且律法只保护良家妇女的贞洁,妓、女本就肮脏下贱,纵被奸污也不能视作罪案论处,因此仅对贾令策略加申斥,命他严格管教儿子。
没能惩治恶,柳竹秋自是不甘,如今更添血海深仇,她誓与这畜生死磕,阴狠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干了那么多坏事,老天都不会放过你,我今日就是来替天行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