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生见到柳竹秋也劝她主动投案,说“两位弟妹和你的小厮都还安好。陛下昨天已下旨,过堂前不许对你和陈公公用刑,说明他也不相信高勇是你们杀死的,你越早去投案嫌疑越轻。”
柳竹秋估计这是朱昀曦替他们求情之故,却不知太子为此事承担了双重压力。
在高勇案前,山东江苏奏报省内遭遇了特大蝗灾,许多临近成熟的庄稼颗粒无收,年末定会引饥荒,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庆德帝近来有意培养朱昀曦的理政能力,让他组织户部官员制定赈灾计划。
官员们都主张按惯例向灾区放救济钱粮,这样最省事省力。
朱昀曦曾听柳竹秋说由于赈灾款从中央下拨到地方须经过层层审批,其中任意一级的官员贪污,后面的官员为交差或遮掩,就会出现一连串的挪用侵占,最终到达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甚至干脆没有。
他第一次主持赈灾,不想被贪官污吏算计,自行琢磨一计,将工部的官员也拉来开会,会议主题从赈灾硬生生改成扩宽疏通济宁至镇江一线的京杭大运河,并修缮支流、建设沿线的灌溉系统。
理由是兴建大型公共工程需要大量民力,民工在干活期间能领到工钱和米粮,不至于挨饿。而有技能的工匠也不会因荒年失业离乡背井。且这是中央朝廷直属的工程,款项直接由督办官掌管,避免了被底下人层层盘剥的风险。
官员们群起哗然,觉得太子的想法过于天马行空,反对声浪此起彼伏。
户部尚书陈良机应同僚下属强烈要求去劝说朱昀曦。
“殿下的想法固然很好,实施起来却难。目前灾害刚刚生,灾区人心惶惶,假若朝廷在这时大兴土木,民间必会反对。若再经别有用心者歪曲煽动,更将使得民心动荡,甚而引民乱啊。”
朱昀曦反驳“朝廷以工代赈正是为了救灾,你们不会派人先去向百姓解释,安抚他们吗”
陈良机苦笑“真要动工,这些事必然得做。可民间多的是愚顽不化之辈,颠倒是非,人云亦云都是他们拿手的。当差讨不来好,还得背风险骂名,这差事谁愿意做呢”
他拿出两边抹的看家本领,建议朱昀曦半工半赈,哪怕拨一笔款给灾区百姓做做样子也行。
朱昀曦听得窝火,直言批驳“今年各地灾情不断,粮食歉收严重,连陛下都传旨裁减了各宫的衣食用度,你还想让孤王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和米面去喂那些黑心的狗奴才你们怕事大可全部推到孤头上,由孤来担这个骂名”
他固执己见,老成的官员还只说他意气用事,那些失去贪污机会,或者原本就嫌他幼稚荒唐的便大肆诋毁,谴责他的奏章很快堆满皇帝的书桌。
庆德帝看这些奏折,有批评朱昀曦骄狂浮躁不听忠告的,有骂他异想天开不计后果的,还有人造谣,污蔑太子修筑运河是想方便将来即位后南巡游幸。更有不少人进言挑拨,说太子初涉政务便傲慢托大,视宰辅为庸人,骂百官为狗奴才,大失皇家体统,还有将自身凌驾于至尊之上的趋势。
庆德帝了解儿子的为人,更清楚这些官员的习性,多数人都是打着忠君爱国旗号坑蒙拐骗,为一己私利信口雌黄的伪君子。
骂他们狗奴才还算抬举他们,因为奴才至少是人,他们之中有些家伙甚至不配做狗。
身为皇帝不能公开护短,还得拿出一套能服众的说法,于是召见朱昀曦,给他看了几封有代表性的奏折,让他谈想法。
要是单纯从父亲的角度出,他大可帮儿子参详谋划,可惜帝王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身边长期跟着写“起居注”的史官,除床笫、绝密之事外,其余任何只言片语都会被记录在册,将来用于撰修国史。
假如他替朱昀曦出主意,就会被蒙上“玩弄权术,以太子牵制群臣”,“徇私情枉国法”的微词甚至是骂名。
朱昀曦原本只想最大限度救助灾民,当此情形更铁了心要与那帮狗嘴里不吐象牙的大臣对抗到底,毅然向庆德帝表态
“儿臣看史书上记载的历代贤王,功绩都靠实干,而非臣民吹捧。他们身边也都少不了愿意为其燮理阴阳,辅世长民的贤臣。儿臣想让山东江苏两省的百姓安然度过饥荒,又不想用国家的赋税去饲养蠹虫,是以提出以工代赈之法。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真是贤良之臣,自会辅佐谋划,绝不会似这般心谤腹非,群起攻之。”
庆德帝点头“皇儿言之有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朱昀曦已拿定主意“儿臣想向京官布招贤榜文,不拘品阶高低,挑选德才具优者执行这项差事。”
愿意来参选的必然都是支持他的,就不信挑不出几个好口碑的能人。
他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庆德帝笑赞“皇儿近来大有长进,你既有此等魄力,朕便放心了,那你准备如何应付这些参奏你的官员呢”
朱昀曦微笑“古人云为君者当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儿臣愿以此为鉴,不与无知渺小辈见识,且随他们去吧。”
做皇帝的脸皮得厚,若抗不住骂,每天至少肝火上冲八十回。
庆德帝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可没过多久温霄寒和陈维远就被卷入高勇案,朱昀曦再来替他们求情,庆德帝就认为他欠考虑了。
“上次以工代赈的风潮尚未平息,如今又有人弹劾你娇纵臣僚,擅杀地方要员。你为他们求情是在给下面人递口实啊。”
朱昀曦明白后果,可谁让受牵连的二人都是他最看重的呢他决定即使被扒掉一层皮也要保住他们,否则损失不亚于折股断臂。
谡然恳求道“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陈维远和温霄寒都对儿臣忠心不二,儿臣也相信他们不会坏法乱纪,实不能坐视其蒙冤。况且”
他欲言又止,等庆德帝催促方故作忐忑道“儿臣觉得诬陷他们的人是冲着儿臣来的。”
这也是庆德帝正在怀疑的,近年来屡有败坏太子声誉的谣言传出,到现在他已能确认是哪些人在搞小动作,对待这桩案子须慎之又慎。
郑告朱昀曦“正因此案可能牵涉你,更该穷根就底,朕会着人严查,你就别再插手了。”
朱昀曦明白父皇只在意他,并不关心柳竹秋和陈维远的下场,假如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展,还会丢车保帅。
他看过霸州知州递上来的案情纪要,柳竹秋曾出现在死者的遇害现场,案时一度失踪,这些疑点再用那路有田的证词串联,情况对她极其不利。
次日得知温霄寒已去投案,他急召柳尧章去观鹤园。
柳尧章次单独面见太子,猜到是为妹妹的事,见驾时十分紧张。
在朱昀曦心里,这是未来的国舅,提前给予礼遇,赐座看茶,然后面带焦虑地知会他“叔端,孤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替孤捎一样东西给温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