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我的写作刚好告一段落,我想给自己一天的假期,想到卢浮宫去待上一天。我在卢浮宫里闲逛,欣赏那些我早就烂熟于心的名画,任由我的想象与这些画赋予我的情感嬉戏。
我在长长的画廊中信步,忽然瞧见了斯特罗伊夫。我不禁笑了,因为一看到他那圆胖的身形,以及随时都会被惊吓到的表情,总让我忍俊不禁。可是当我走到他跟前时,却发现他完全是一副懊丧的样子。他看起来非常消沉悲痛,但又透着滑稽可笑,仿佛一个穿着体面的人不幸失足落水,被救上岸后仍像惊弓之鸟一样,害怕被沦为笑柄。他转过身来,圆睁着双眼看我,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我。他镜片后面那双湛蓝的圆眼睛里满是哀伤。
“斯特罗伊夫。”我叫道。
他被吓着了,但很快朝我一笑,不过却是苦笑。
“你怎么好像丢了魂一样地在这儿荡来荡去?”我欢快地问他说。
“我好久没来卢浮宫了,想来看看有什么新的东西展出。”
“但你不是对我说,这个星期要完成一幅画吗?”
“斯特里克兰德在我的画室里作画呢。”
“啊?”
“是我建议他在那儿画的。他还很虚弱,无法回自己的住处。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起使用我的画室。在拉丁区有很多画家都是合租一间画室的。我还觉得这个想法很棒。因为不管是谁画累了,身旁总有人可以说说话,我一向认为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他的这番话说得极慢,每说完一句,就异常窘迫地停下来好半天,同时还用他那双和善而傻气的大眼睛紧紧盯住我,那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
“我不懂你话里的意思。”我说。
“斯特里克兰德在作画时不能有别人在旁边。”
“那可是你的画室,他要怎么样那是该他考虑的问题。”
他可怜巴巴地瞧着我,嘴唇一直在颤抖。
“出了什么事?”我毫不客气地问。
他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脸红透了。他瞧了瞧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面露苦色。
“他不让我在那儿画画,叫我离开那里。”
“你为什么不叫他滚出去?”
“他把我给赶了出来,我总不能跟他动手吧。他还把我的帽子也扔出来,锁上了门。”
斯特里克兰德的所作所为令我感到义愤填膺,但同时我也生自己的气,因为看到迪尔柯·斯特罗伊夫扮演的这么荒唐的角色,竟令我忍不住要发笑。
“你太太怎么说?”
“她去外面买东西了。”
“他会不会把她也关在门外?”
“我不知道。”
我疑惑地瞧着斯特罗伊夫,他像个正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立在那儿。
“我去帮你把斯特里克兰德赶走如何?”我问。
他抖动了一下身子,泪光闪烁的脸涨得通红。
“不,不必了,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他冲我点点头,就转身走了。他显然出于某种原因而回避和我谈论此事。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