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奶娘的话本并无用意,晏重阙听在耳中却心中一顿--当年若不是明慧太子早夭,他又怎么当得上天子--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徐婆婆别急,就唤朕大皇子好了。”
哑仆送上午膳,徐奶娘站起身,要亲自给晏重阙盛饭。走到晏重阙的身边,她猛然面色一变,手中的空碗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晏重阙微微一惊,回头看徐奶娘,“徐婆婆,你怎么了?”
徐奶娘面上惊疑不定,良久才强笑道:“皇上方才从哪里所来?身上的熏香味好熟悉,老身似是在哪里闻过。”
晏重阙脱口道:“是从太后的榕华宫。”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变色。
徐奶娘跪倒在地,低下头,艰难道:“老身怕是对这种熏香过敏,一时有些不舒服。扫了皇上的兴,老身罪该万死。”
晏重阙神色瞬息万变,想要伸手扶起徐奶娘,她却如惊吓到一般向后一缩,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他。
晏重阙看她片刻,终于道:“如此,朕替徐婆婆请太医延看,徐婆婆好生休息,朕先走了。”
徐奶娘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碎碗的瓷片刺入她的膝盖,鲜血淋漓。徐奶娘死死地咬着牙齿,半晌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与恨意。
当年,兰贵妃染病,太医日日送来的药篮,便带着这种独特的熏香味。
她原以为那是太医院的药味。
现在她才知道,兰贵妃根本就是被人用慢性毒药害死的。
害她的人,正是当今天子之母,榕华宫主。
楚太后。
十余年前,兰贵妃独宠后宫,先帝夜夜留宿释兰殿。兰贵妃诞下明慧太子之后,宫城内外纷纷猜测--兰贵妃离登上皇后之位,已经不远了。
楚贵妃在后宫诸妃中年纪最长,入宫最早,是先帝青梅竹马的结发之妻。无奈,青春流逝岁月无情,她唯一的皇子早就离开了身边,只能孤身一人守在榕华宫,朝看日出暮盼霞。
她真的,不甘心。
兰贵妃出身民间,朝中殊无背景,先帝爱其天真,丝毫不谙人心险恶--要害死她实在再容易不过。
再后来,便是明慧太子。那个婴孩不过一岁,将来很有可能是个白痴,凭什么已经占据了太子之位,将她长皇子的希望生生毁去。
先帝重感情,心地善良,优柔寡断。他悲极兰贵妃母子的死亡,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事有蹊跷。
他和她初识之时,他明若朝阳,她清如小溪。然时光荏苒,他们愈行愈远。他依旧怀着赤子稚童之心,遇上了更值得他珍惜的女子,却不知道被他埋葬在阴影中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阴毒残忍的妇人。
兰妃逝去,先帝驾崩。长皇子登基,她尊为太后。
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她,已经老了。
青灯佛经,木鱼念珠,人人都说,楚太后菩萨心肠,日日为苍生、为大晏祈福。
当人们提起雁堂中秋夜宴的时候,只会想到先帝执起兰贵妃的玉手--那一段欲与君偕老的佳话。没有人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和他在中秋夜宴,遥遥对望,相视微笑。
唯一记得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又或许,他也早就,不记得了。
晏重阑回到释兰殿,已是晚膳之后。今日宫中发生那么多事,他却什么都还不知道。
远远看见齐桑站在湖心长廊的尽头,晏重阑兴冲冲地跑过长廊,笑着打开殿门,“阙,你在么?”
门一开,却有些意外--晏重阙坐在他的书房内,案上堆满了奏折,正在埋头疾书。
“阙你怎么在这里看折子?”
晏重阙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路跑来红扑扑的脸蛋,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怎么都是汗,还不赶快去洗澡?”
“那个不急!”晏重阑眼前一亮,从袖中掏出两块仔细包好的糕饼,笑眯眯道,“今日我在芙蕖馆用的晚膳,这是带回来给阙的点心。”
晏重阙温柔一笑,接过点心放下,“我现在哪里吃得下。阑儿乖,先去洗澡,今日你玩得累了,早些休息。”
晏重阑龇牙咧嘴道:“阙三番两次催我洗澡,是不是嫌我身上有汗味?”
“哪里?阑儿最香了。”晏重阙连忙否认,直到在他的唇角偷了个香,仍处于游街兴奋中的兰王殿下才一步三回瞪地走进了澡堂。
舒舒服服地泡完了澡,哼着小青凤的新曲,晏重阑懒洋洋地走进书房,“阙究竟在干什么?我一日不在,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忙成这样?”
晏重阙笑了一笑,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中,抱在了腿上。案上奏折的内容一览无余,晏重阑回头有些迟疑道:“你是要和我一起看么?”
晏重阙笑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做什么要藏起来看?”
晏重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子,便放心大胆地看起了晏重阙手中的折子。
天下太平,朝官所奏,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王大人参奏,应取消大晏不许皇子出宫的规矩,让年轻皇子体验民间生活,学习民间风俗,与民同乐。
晏重阑拍案道:“说得太好了!宫外那么好玩,若是不许出去,那些皇子多可惜啊!”
晏重阙笑道:“阑儿那么喜欢宫外么?”
晏重阑想了想道:“我本来就是在宫外长大的,虽然记不太清,但宫里的生活真的好无趣。”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声怪叫:“皇子!你有皇子!”
晏重阙的笑声贴着他的耳后低低传来,“我有两位皇子,阑儿不是都见过么?怎么方才想起来?哦,我明白了,阑儿是不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