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项再问:“那么冯镜衡知道那个姓汪的和你小舅的事,他还要把这个孩子放在身边养,对不对?”
栗清圆不作声,当作默认。
向项并不大如意,哪怕只是个养子。就不说全然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她都未必能接受;这里头还拐着个弯,他冯镜衡当真看重圆圆,也不该叫她忍这口夹生的气。
圆圆却是菩萨心肠,只说一码归一码,小舅的事是小舅的事,冯家与汪的联络那是冯家的事。
向项骂女儿傻。再狠心多说了句,这世道忠厚良善的,从来没好下场的,看看你爸爸,你小舅,就知道了。
栗清圆去后厨拿了份糯米蒸排骨请盛稀吃,他踟蹰之际,她甚至还帮他开了瓶玻璃瓶的可乐。
盛稀实在不解,少年对这样的殷勤措手不及。
木讷地盯着她。
栗清圆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径直解释了她的殷勤,她请他吃,吃完的话,他们一齐去趟S城,他阿婆的房子,好不好?
盛稀吓得没动筷子。
就在栗清圆跟他要身份证,要帮他买高铁票的时候。少年毕竟只是个孩子,他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他愿意帮她,甚至愿意只身一个人回S城去找那些信。但是,她这样说走就走,他并不太敢响应。
踌躇之际,盛稀终究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冯先生。
冯镜衡那头从助手手里接过电话,第一句,劈头盖脸便是知会盛稀,“你现在立马给我出岛。听明白了么。其他事情,我跟你父亲说。”
“栗小姐想要她舅舅的……”
“臭小子,我警告过你的话,不会重复第三遍。你还想要你爹的继承的话,就不该一而再地骚扰她。”
盛稀还想辩驳什么的,冯镜衡压低声音的一句断喝,叫他滚。
撂了这边,冯镜衡即刻给汪春申致电,质问汪,为什么要叫她进去,为什么要和她对话,以及,为什么我再三问你要的信,你没着落,而你的狗杂种儿子轻而易举地掀翻出来。
汪春申那头良久的咳嗽,最后只冷冷的笑声,出口的话却还是旧友的同盟觉悟,“冯二,你这样瞒着她,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我想,你也不会肯我说的。我只是当真见识到了那句老话,外甥多似舅。”
冯镜衡那头沉默良久,“嗯,我下场再烂再糟糕,那是我的事。而你,盛清泉,你当年的脏血没溅到向宗头脸上去,今日反去污了他外甥的身,你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叫你断子绝孙!”
汪春申显然并不把冯二的这些话放在心上,无论他会不会这么做。只做一个洞悉者,要冯二好好把握这样重情意的人,“她虽然口里只提了一次你的名字,我也看得出来,她满心满意地记挂着你。冯二,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答应你父亲帮你引荐唐受钺,不全是你们冯家的威逼,你尽管把那些证据公布出来也没什么要紧了。我跟唐生保证的时候也说了,因为你的人品我一定要将盛稀托付给你的,也因为你未来的太太是我故人的孩子。我希望你将来的成绩里,永远有一半来自你妻子给你的荣耀。就算,我给向宗弥补的一点过错了,我知道他爱他外甥远远超过许多人家的父与女。”
冯镜衡即刻下定决心,“我派车子,叫盛稀去……找那些信。无论如何,等我回去。我来亲自跟她说。”
汪春申不置可否,只叮嘱冯二,“找得到那些信的话,请第一时间给到我。怎么说,那都是向宗寄给我的,我才是他真正的收信人。”
冯镜衡与汪春申通话结束。他再给栗清圆打过来的时候,后者已经被盛稀告知,冯先生并不允许他陪她去这一趟。
于是,两个人通上话,栗清圆即刻问冯镜衡,“为什么叫盛稀回去了?”
冯镜衡那头冷冷的态度,说是哄,更像不容置疑,“圆圆,等我回去,好吗?”
栗清圆再问一遍,“我叫盛稀陪我去一趟,为什么叫他回去?”
“因为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以,他只是个孩子。”
“嗯,你把他当孩子,他未必把你当长辈。”
“冯镜衡!”
“圆圆,别过分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包括你吗?”
冯镜衡痛心疾首,“嗯,包括我。我不准你和任何男人单独行动,哪怕十五岁的孩子,满意了吗?”
栗清圆徒然换了个口吻,“我只想要回我小舅的信。你们帮不到我,还反过来约束别人来帮我,是这样吗?”
那头掉线一般的沉默。片刻,他问了句,“圆圆,你有没有想过,那一切都是你小舅自愿的呢?”
“嗯。所以我只是不承认罢了,我就是不明白,小舅为什么要对他念念不忘,我今天见到那个人了,我依旧不明白。他并没有优秀到天上星一般,相反枯槁、病态。为什么小舅就是不清醒。我甚至在想,如果小舅不是意外事故没了,他还会不会继续沉湎下去。无论如何,汪春申那些年接受着我小舅的资助是事实,他成名后,藐视我小舅也是事实。我并没有索求他什么,我仅仅想要回他至始至终没有回应的信件,就这样,也不行吗?”
“冯镜衡,你不是我,你永远体会不到我当年失去至亲一般的心情。我更恨自己当年太小,妈妈又那样不肯坦然地面对小舅的选择,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舅当汪春申是知己,他愿意拿一切酬知己,可是最后他被那样孤零零地冷落了。但凡身边有一个知心人来宽解他,带他去太阳下头多走走。小舅不会的,他硬生生地把自己走到窄巷里去。回不了头。”
“我作为他唯一的继承人,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包括那些年他对我的偏爱与教养,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只想要回那些信,我只想告诉小舅,这个人不值得,你为什么要这样,除了感情除了爱情,你明明还有许多值得的事去做,你爱自己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房里的人,一时说得潸然泪下。
引得闻声过来的向项也不敢上前,更不敢多说一句。
向项这一刻才明白了,圆圆隐忍这件事在心里多少年。她不是不怪他们的,包括向宗。
因为她最引以为傲的小舅,读了那么多的书,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讲台上是谪仙一般的教授。然而,人不自渡,处处深渊。
冯镜衡等着栗清圆把心里的话全吐露出来,某一刻,他真的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只嘴上淡漠地喊她,“别哭。我抱不到你。”
待她平静了会儿,冯镜衡本意是想同她打打岔,拖到他回去。便问她,“虞老板想着请你和向女士去家里坐坐的,你的意见呢?”
栗清圆有一刻心灰意冷。她不想承认妈妈先前跟她唠叨的,如果他当真看重她,绝不会叫她忍这口夹生的气。她甚至一点不介怀盛稀的事,然而,不介怀不代表她是个傻的。她不是个全然要依靠男人的人,但是,也不想她满心满意倾诉的事,到他那里,轻松揭过,甚至比不上他母亲的宴请来得重要。
于是,栗清圆恹恹的,表示向女士应该不会去的。向项一向骄傲,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觉得没必要去见男方家长。
“那你呢?你愿意去么?怕生的话,把孔颖叫上也可以。”
栗清圆沉默着,用沉默代替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