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三歪歪脑袋,好奇地走进小巷里,踏入阴影的那一刻巷的寒气扑面而来。龟裂的细纹像菟丝子那般缠满墙壁,肮脏的灰尘塞满墙缝,更添破败。
借着暗淡的光线,他勉强看到巷子深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东西,在阴影中显得黑乎乎的,似乎是从上方掉下来的,把浅浅的雪被砸出一个坑。
走近以后,渡三才看清,地上的东西是一些大块的碎片,大约是一个摔碎的玩偶。
渡三在碎片前蹲下,正琢磨着这堆奇怪的碎片时,身边的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漆黑的楼道里冲出来。渡三转过头,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洋娃娃——这是渡三心里冒出来的第一印象。
这个女孩个子娇小,一头华丽的公主切披肩,头顶别着个粉色的蝴蝶结,光洁的黑上落着几片灰白的雪花,身穿红色和服,但也仅仅穿着和服,没有口罩,没有帽子,没有手套,也没有靴子或者棉鞋。脸、双手和脚踝裸露在纷飞的大雪中,被冻得通红,她却没一点冷的样子。脚上也只穿着白袜和浅棕色的木履。整个人活像精心雕刻出的瓷人偶。
女孩见到渡三,愣了一下,立在雪地里不知如何是好。而自来熟的渡三站起来,主动向女孩介绍自己,他称自己名叫“梅野渡三”,是刚刚搬来附近的。
毕竟都是小孩子,女孩也毫无戒心,她称自己名叫“由琦雪见”,这堆碎片是不小心从她家楼上掉下来的人偶,她抱着人偶没摔坏的微渺期望下来捡,不过很可惜已经摔成碎片了。
渡三提出帮女孩把人偶捡回去,并主动帮忙拾起碎块,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堆碎块,一起走进楼道。
昏沉的楼梯间连个灯都没有,视线很差,他们走得磕磕绊绊,走到雪见的家门前。
“由琦の家から”——灰尘覆满的门牌上如是写着。雪见敲敲门,门打开后,一个同样穿着和服,同样美丽得如人偶一般,只不过面容稍显憔悴的妇人出现在面前,她便是由琦夫人,雪见的母亲。
见到渡三,她明显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露出和善的笑脸,迎两人进屋。
进屋后,渡三刚拉开外套拉链,冰冷的空气顷刻钻进他的胸膛,他浑身一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由琦家里没有开暖气。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呀——渡三如此小声嘀咕一句,把外套重新穿好。
渡三跟着雪见坐到有几处破口的榻榻米上,由琦夫人说要去拿点零食招待他,转身走进厨房里。
渡三冷得颤,他感觉由琦家里像是比外面还要冷,不知衣着单薄的由琦母女是怎么遭得住的。
他环顾四周,整个屋子唯一的热量来源,怕只有头顶那盏积灰的吊灯,冰冷的空气中飘着灰尘的浊气。而阳台上,摆着一排大小不一的人偶,它们都是身穿漂亮的和服,外表光洁,反射着昏淡的天光,整整齐齐地面向室内。那些人偶一个个漂亮极了,而且和雪见很像,或者换句话说,雪见就像那些人偶一样完美无缺。
她们家是做陶瓷人偶卖钱的吧——渡三暗自猜测。
由琦夫人从厨房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褪了花纹的瓷盘,里面装着几块年糕。她抱歉道,家里几乎没来过客人,因此也没有什么吃的,只剩下这点年糕了。
渡三摘下手套,刚抓起一块年糕,却现,这盘年糕竟是冰冷的。他想要放回去,但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便只好硬着头皮把年糕送进嘴里。
出于礼貌,渡三也拿起一块年糕递向雪见,她刚想接,却瞥见母亲一个警示的眼神,只好犹豫着收回手,解释道妈妈不让自己吃这些东西。
年糕并不是什么垃圾食品,这样的禁忌着实有些古怪。整个屋子洋溢着微妙而尴尬的气氛,由琦夫人坐立不安,仿佛她才是来做客的人。
但渡三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这里太冷,想要快点回家。在简单地聊了几句以后,渡三实在是忍不住寒冷,提出自己该回家了。
由琦夫人露出像长舒一口气的表情,她让渡三稍等,走到阳台上,挑了一个很小的人偶,也是红色和服,不过只有巴掌大,她欲将这个小人偶送给渡三作为礼物。
渡三用戴着手套的手接过人偶,道谢以后,走出由琦家门。雪见提出送渡三到楼下,下楼以后,渡三抱怨道由琦家里太冷了,他邀请雪见去他家里玩玩,一直待在那里会冻坏的。
但是雪见在犹豫,她解释道妈妈坚决不允许她去别人家里。可渡三看不下去她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受冻,不住地邀请。
抵挡不住渡三恳切的邀请,再加上一直被母亲禁闭,久待家中心生厌烦的雪见,只犹豫一小会儿,便应下渡三的邀请。渡三让雪见先回去给由琦夫人说一声,但雪见却说妈妈肯定不会同意,因此拒绝了。原来从她有记忆开始,妈妈就一直限制着她的行动,她从来都没有交过朋友,妈妈也不怎么关心她,只知道摆弄那些人偶。刚才摔碎的那个人偶,就是雪见一赌气从楼上丢下来的。而雪见此刻似乎还没消气,嘟着小脸,说着妈妈的坏话。也许是小孩子的直觉,渡三也感觉得到,由琦夫人对雪见并不太好。
于是两人直接向梅野家走去。渡三贴心地走在前面,帮她挡住肆虐的风雪。风雪却没有可怜他们,依旧猛烈地刮着。风雪虽冷,却挡不住雪见心底生出的丝丝暖意。
两个孩子敲开梅野家门,妈妈见到雪见,满脸惊喜,没有想到儿子这么快就交到一个朋友,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人偶般可爱乖巧的女孩,妈妈的脸都要笑开了花。
渡三将人偶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然后摘下帽子和手套,换好鞋,当他再拿起人偶时,手中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寒冷,原来这人偶不是陶瓷做的,而是冰雕,冰冷至极。
渡三只拿住那个冰雕几秒,手就冻得生疼,他把冰雕放在鞋柜上,便直接进屋。
可雪见站在玄关处,有些拘谨地交握双手,迟迟犹豫着不进来。见状,渡三大方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雪见的手露在风雪中那么久,很是冰冷。
渡三握得更紧了一点,像是要把手心的温度稍稍传一点她。似是感受到了渡三手心传来的暖意,雪见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渡三也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梅野夫人热情地招待雪见,笠间烧的碟子里摆满香气扑鼻的烤年糕。馋猫渡三伸手就要去抓,却被妈妈打了一下手,妈妈责怪道他的手上脏兮兮的,沾着像是颜料一样的液体,把他赶去洗手。
而雪见什么也不想吃,包括被炉上美味多汁的橘子。
两个孩子缩在暖烘烘的被炉里面,再加上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大,雪见的脸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并小声喘着气,头顶冒着淡淡的白汽。
如此温暖,两个孩子很快睡着了。
白雪覆盖的街道上,一个身穿和服的妇人,在徘徊,她的口中喊着什么,似乎在寻找某人,雪落满她焦急的脸庞,像一张哭泣的面具。无数扇窗里透出丝丝暖气,但又怎么可能抗衡刺骨的风雪?漫天雪花如洋洋洒洒的灰烬,不知在昭告谁的葬礼。
不知过了多久,渡三悠悠转醒,他直身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转头四处看看,母亲还坐在榻榻米上,对着无声的电视打瞌睡,脑袋一顿一顿,他又看向摆在玄关处的那个冰雕,在室内的暖气下,冰雕早已化成一滩红白相间的液体,像沾血的雪水,从鞋柜上,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当他低下头看向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时……
睡意全失。
大雪扬扬飘了一夜。六、手偶记事上个星期六,我搭了一辆出租,来到旧货市场,预备买下觊觎很久的一件工艺品。那是一个手偶,婴儿胖娃娃的样子,除了头和手臂是硬的,身子下面就全是布料了。上色方面也没什么花里胡哨,肉色的身子、黑色的眼睛、脸上的红晕、灰色的长袖衣服,朴素而优雅。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魔力,在摊位众多的玩偶中,我就觉得这一个特别好,可能是因为那娃娃正笑着的样子憨态可掬、惹人喜爱吧。来到摊位前面,摊主老婆婆已经摆齐自己的商品了,面前的顾客也一边唠嗑一边盘着手中被他们相中的玩偶、布匹等等。我看过一件件商品,找自己想要的手偶,居然没看见,摊主懂了我的意思,把眼睛瞥向我身边的一名年轻人。看到自己想买的手偶在他手上摇来晃去,心里不由得感到慌张:“啧,他也刚好看上了这个吗……”
九百五十块,这在我看来高得离谱的价格,正是我把玩多次却迟迟不愿买下的原因。过去了大概三个月,我终于咬咬牙打算入手,却有人要刚刚好捷足先登了。
“问您下哈,这手偶值几个钱嘞?”年轻人问道。
“九百五,要买吗?”摊主回答道。
随后是一阵沉默。
“……算了吧,感觉有点太贵了,能便宜点吗?”
“不行。”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如果说他真要买,就会接着说“我认识很多客户”、“我了解一些进货渠道”云云,真假按下不论,总之是以潜在收益为理由砍掉这次的卖价。而他看不到低价入手的希望,并没过多纠缠,只是放下那手偶走掉。
“我要了,这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