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包带的手刚放松一瞬便又握紧。她听到年轻人又不紧不慢地把书翻到封皮,直接念出上面的名字:“‘文森特·阿劳达’,既是作者的笔名也是主角的名字,又用第一人称来叙述整个故事……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大胆的做法。”
“尤其是故事最后,揭晓了发生在小镇上的所有恐怖事件居然都是主角本人做的。是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意外,一一杀死自己的仇人们,我很喜欢这样的反转……”
“但作者本人,他的文字透露出了很有趣的信息。”
“他似乎掌握了很多知识,却总会在不该犯错的地方露出自己的不足。”
金发的年轻人向后靠到座椅上,用小册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上弯的眼眸:“两次大胆使用毒药杀人的‘残忍家伙’,却有可能是个没有任何医学经验的小少爷……你不觉得这种反差也很‘可爱’吗?”
他刻意咬住最后一个词,音调微微上扬,传入贝拉耳中却像极了调侃。
女人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上身不禁往前倾:“您是怎么看出他没有医学经验的?”
“这位‘文森特·阿劳达’……哦,这肯定是个假名,但我们姑且称呼他为‘阿劳达先生’吧。他也许学识不错,也善于观察总结运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但很多知识他也仅仅是知道或是听说过,并没有实践过……”年轻的绅士注意到女士的表情不太对,立刻抬手解释道,“当然,我很庆幸他没有去实践。”
贝拉却不在意这个,反而催促道:“是谋杀的手法出漏洞了吗?”
“唔……也算不上。”年轻人随手翻开手中的小册子,“只是这里,第二个被害人是吃了掺杂着夹竹桃叶子的沙拉,没过多久就当场毙命……”
“夹竹桃全株都有剧毒,且毒性发作很快。”贝拉蹙眉看着那行印刷模糊的铅字,“我在……我的外祖父就是一位药剂师,他的笔记绝对不会有错!”
“这点我也肯定。但女士,问题不是出在毒物身上,而是受害者中毒后的表现。”
年轻人竖起一根手指:“夹竹桃中含有多种毒素。一旦进入人体内,除了能让心跳失常、呼吸麻痹外,还会刺激肠胃,造成生理性呕吐和腹泻,一部分毒素会随着排泄物排出体外。尤其是健康的青壮年,仅仅吃了几口没有经过提纯的叶子、且周围还有人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直接倒地死亡。”
看年轻绅士这样说着,坐在他身边的男仆却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但在公共场合阅读那样不入流的小说,还不停说这种死不死的话题……但凡对面的女士精神脆弱一点,估计都要尖叫着跑出车厢吧……
还好,贝拉显然不是那种精神脆弱的淑女。
听着对面小绅士的分析,居然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我确实没想到这方面……”她回过神,又匆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看过的书本上都说这是会立刻毒发的剧毒,但没想到还会这样……”
闻言,小绅士支着下巴笑起来。
他本就年轻,脸上也没有蓄须,阳光打在他光洁白皙的脸颊上更给人一种“花花公子”的错觉。
“另外便是,把律师的尸体伪装成‘吸血鬼’作案……大动脉出血确实会让人体内的血液快速流失,但只要到一个临界点人就会因失血死去。”他指向其中一页,重述这上面的语句,“‘躺在那里的尸体皱皱巴巴地瘫成一团,仿佛一个漏气的气球’……我承认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凡是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人血的凝血功能很强。尤其在死亡后,体内的血液就会停止流动并凝结,不管怎么放血都无法把人变成这种形态。”
“如果一定要尸体呈现出书中描写的‘干尸’状态,便要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动手,一边往他的体内注射抗血凝的药剂一边抽血。但即使是这样,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也没有那么有效的……”
“先生!”
坐在“小绅士”身边的高个男仆高声打断主人叠叠不休的话语,终于让对方回过神。
“嗯……话是这么说。但小说嘛,看着开心就好,计较那么多细节就不有趣了。”
年轻人回过神,对脸色苍白的女士笑道:“我是个不讨喜的读者,但请相信我,我确实喜欢这位‘云雀先生’的故事,也衷心希望能见到他的下一本小说。”
他那双烟灰的眼眸调皮地眨了眨,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让人无法生出反感的讨好:“刚刚是我失礼了,希望我那些无用的言论没吓到您……”
贝拉对上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眸,也终于回过神。
看着年轻人那带着歉意和小心试探的眼神,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不,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人们只会关注杀人手法和凶手的心理活动,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关注尸体……”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客套的面具:“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您是医学院的学生吗?”
“唔……原本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我身体不太好,可能无法上完所有的课程。”年轻人的身体向后,放松地靠到椅背,把那本廉价的小册子合上,放在自己交叠的腿面上,“这些知识也只是从书本或家中的医生的口中得知的……”
说到这,年轻人又眨了眨他那漂亮的烟灰色眼眸,轻快道:“说起来,我和那位‘云雀先生’一样,只是一位知识的道听途说者。”
贝拉再次被他逗笑。
她好久没这样笑了,连压在心中的阴云都随着轻笑散去不少。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各种哥特小说的情节聊了起来,直到列车员再次走过车厢,用自己嘹亮的嗓音提醒乘客火车即将抵达站台时,贝拉才猛然从热烈的讨论中醒过神。
“要到站了。”
贝拉对着车窗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起身对小绅士颔首致意:“与您聊天非常愉快,先生。”
年轻的绅士浅笑着回礼:“我也是,女士。”
这么说着,他又看了眼身边的男仆。
高大的男仆似是小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站起身,帮贝拉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
当把行李箱拖下来时,男仆的身形都因手中的重量晃了下,好险没握住箱子的把手。
“请小心脚下,女士。”他把足有一米长的行李箱放到地上,并为对方拉开小隔间的门。
“谢谢。”
贝拉再次向两位男士道谢,等列车彻底停稳后便单手提起行李,快步走出车厢。
“布莱克斯顿!布莱克斯顿站到了!!”
在列车员大声的提醒声中,贝拉拎着行李箱踏入站台。
还好今天有风,及时带走了火车带来的浓烟和烟灰,总没有让周围的空气太糟糕。
布莱克斯顿是个乡下小镇,站台也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贝琳达……帕兹、帕斯特尔小姐?”
马车夫似乎是个外国人,尽管他已经在努力纠正发音,话说出口时音调还是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