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计绥并未惊慌,而是垂头看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千凝一边往后看那人追来没,一边着急解释道:“我上次在秘境时没上心,以为只是修真界常见的口角之争,现在才意识到没那么简单,那个人一直都想杀你,居然追到了灵舟上。”她说话又快又急,不给计绥插话的机会,“那人穿着华贵,身上有各种昂贵的防御法器,一看就有权有势,不好对付,我们得赶紧想办法。”
见她这么着急,计绥无奈地打断她:“那人确实很厉害,飞云宗亲传大弟子,冉元洲的嫡子,冉家心头肉,但你别怕,他只是冲着我来的。”
秦千凝瞪大眼,想起了书中的那些话。所以,计绥确实是那个控诉冉家的凡人女身旁的“小男孩”?
她惊讶地看着他,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无论事实怎么样,她坚信她身边的人肯定是正义的一方——无条件维护朋友,这是她做人的原则。所以那个冉元洲一定是停妻另娶的软饭男,他的儿子也是个以势欺人戕害弟弟的坏人。
见她不说话,计绥以为她放心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膀,正想要为自己惹得麻烦吓到她而道歉,就见她缓缓道:“那什么,以前是冲你来的,现在估计也要冲我来了……”
计绥的话卡在喉咙里,古怪地看着她:“你又怎么他了?”
秦千凝目光飘忽,语气心虚:“什么叫‘又’,我真不是故意的。”
计绥头大了:“若只是冲我来的,我还能对付对付,可你……”毫无还手之力啊。
他问:“沧尘长老给你的防御衣穿上了吗?”
秦千凝点头,好东西她当然穿着。
“还有武器。”他开始想后路,“他能随便对付我们,反正出身高,宗门大,颠倒黑白很容易,但我们却不能随便还手,否则不仅是冉元洲和飞云宗要找我算账,怕是整个修真界也会追杀我们。”
秦千凝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否想起了不远千里上门讨公道却轻易地被泼污水,死后还在被咒骂的娘亲呢?
计绥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抓住她的手臂,往灵舟后方走:“抱歉,我不该连累你。”
秦千凝在心里叹口气,计绥这人长得冷傲,其实内里完全相反。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将这事儿压下,不告诉同门,以防事态扩大,拖更多的人下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计绥沉默。
秦千凝又问:“你就打算等着他随便欺负?”
计绥还是不说话。
终于挤到灵舟的角落,计绥将秦千凝按在角落里,转身准备走,秦千凝拽住他:“你不是吧,就这样了?”
计绥终于有反应了,他语气平平淡淡:“我能怎么办呢?”他道,“我不能再让娘亲背上一个‘教子无方’的骂名了。”
秦千凝不放手:“为什么要消极反抗,听之任之,你就不解释吗?”
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计绥,回身,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我说了,有人听吗?”过往回忆涌现,他垂眸,“我人微言轻,谁会听我说什么?”
娘亲没见过修真界的以权压人,以为世间公道为上,拖着病体不远千里寻求公道,控诉冉元洲的无耻,却被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嘲弄,怒火攻心,病体不支,一倒下就再没起来了。
彼时他年岁尚幼,什么都不懂,只是迷茫地问她:“为什么他们这么欺负人?”
母亲不答。
“因为他们是仙人吗?”
“因为他们住在仙府吗?”
“因为他们会漂亮的法术吗?”
几番追问,母亲终于开口:“不,因为他们有实力,因为他们说的话能传到千千万万人的耳里。”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凡人女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也看到了更残酷的世界,“实力为尊。原来低人一等,就可以被如此践踏。”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看着迷茫的幼子,方觉悔恨。她不该来寻公道,不该带着孩子踏入这摊浑水,她就该忍气吞声,认下那封休书,窝在那个小镇,守着小小的车马行,母子俩踏实生活一辈子。
不像现在,注定客死异乡,留尚且年幼的孩子一人面对这一切。
幼子扑在床前,惶恐不安地为她擦泪:“阿娘别哭,我长大了也会成为他们那样厉害的人,不让他们再欺负你。”
这话却让默然垂泪的人抬头,她温柔地抚慰幼子:“你也想成为他们那样厉害的人吗?”反正时日不多,何不为幼子铺一条修仙之道,让他不要再做被人践踏的凡人了。
画面闪回,计绥闭上眼。
他此生最悔恨的事,就是在那个时候点了头。
此时灵舟暂歇,舟上修士陆陆续续下舟,舟上松快了不少,计绥甩开秦千凝的手,似是要直面冉清。
秦千凝又急又气,平日看着灵光的人,怎么这个时候这么糊涂?哪怕是和冉清一对一正面战斗也好,可冉清是那样的人吗?
忽然间,秦千凝福至心灵。
每个人都经历过心灰意冷的时刻,计绥现在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状态?
一个激灵,她连忙追上去。
计绥下了舟,往山下走,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背影却风霜满身。
秦千凝后悔自己嘴巴快,刺激了他,飞快地往前跑追上了他。
计绥听到声音,回头,眉头狠狠蹙起:“你跟上来做什么?”
秦千凝喘着粗气:“因为我不想让你做傻事。”
计绥闻言,反常地笑了一下,头一回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明光烁亮:“谁能有你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