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公馆上下笼罩着愁云惨雾,短短月余,世事翻覆。
悲痛之外,岳青宝陷入了巨大的愕然,没了外公,如今连大伯也没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岳家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岳于连比她想得远,岳家以后的路更加难走了,没了木家的财力,没了大伯的依仗,父亲是一个文人,从政多年,想要施展抱负,却在如今显得过于理想了。他主张的修宪不成,如今的代总统历来与他政见不合,只怕更加难以施展。
与此同时,蒋云烟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她有三个儿子,可个个都在官位,与岳秉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虽然懂得不多,但是也看得出来,岳家要不行了,她得提前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来。
冬夜凄清,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岳公馆沉寂了下去。
岳秉国坐在书房的长绒沙发里,人整个地陷了进去,手上擎着一支高脚杯,剩下半杯烈酒。
木慧然进来的时候,闻到满屋的烟味,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走到他面前,伏下|身去,“重卿。”她只在两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
岳秉国抬眼看了她一眼,可是眼中的图像朦朦胧胧。他晃了晃头,才看清是谁,“你还没睡……”
木慧然拢紧了披肩,低声道:“我见你这样,睡不着。”
岳秉国没有言语,只听木慧然又道:“大哥故去,谁都不能预测,你们兄弟情深,你心中悲痛,我们都知道,可是你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你还有你要做的事情,这个家还得靠你。我……”木慧然说着,微低了头,“父亲故去,我也消沉了好些时候,可是每每想到有你……我才觉得世上还有人可依……如今……”
岳秉国伸手握了握木慧然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
木慧然点头,“明日是你第一天复职,你且记得,无论怎么样,还有一大家人支持你。”
岳秉国微弱地笑了笑。
隔天一大早,岳青宝就同岳于连出门去寻正经差事,北平报馆是回不去了,前些日子,岳青宝给报社去了电话,向孙亚说明自己没办法再短时间内回北平了,孙亚犹豫地说,乔登先生又找了别的通译,岳青宝丢了北平的职位。
两姐弟一合计,家中现状如此,便决心出去谋划事业,争取尽早独自自主,不至于拖累家中。
岳于连的打算是要办实业,他们现在可以动用的现金不算多,木慧然从木家分得的家产中给了两姐弟一人十万块钱,盘一个小型工厂倒是没有大问题。
两人早晨出门,就是要去商会找转手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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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云压着日光,省城今天冷极了,岳青宝穿着嵌白毛的夹袄,头上带着细绒圆帽,远远地看就像一颗白球,跟着岳于连走进了省城商会。
这商会会长认识岳于连,态度虽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岳公子今天来所为何事?”说着,又抬头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小姐。
岳青宝进到屋里,人也暖和了些,迎着会长的目光,露出个笑容。
那会长愣了片刻,只听岳于连道:“我们今天来是为盘工厂的事情,之前我听会长说,有一些小型工厂想要转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商会会长听罢,有些为难,“岳公子来晚了,好些厂子都被买走了。”
于连有些惊讶,青宝着急问道:“谁买的?”
会长犹犹豫豫地说:“这……我就不便透露给二位了,如果你们真有兴趣购买工厂,大可以登报去寻,这样消息也快一些。”
岳于连道了谢,和青宝失望地走了,两人今天出门没有司机,全靠步行,两人被冷风吹得受不了,本想就此回家,可是心中实在不甘心,岳于连思索了片刻,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找洋人的工厂试一试运气?”
其实两姐弟在办工厂这件事上纯属新手,两人仅有的一点经验都是从前在朋友圈中听说的,商会原本是于连想好的中介处,可是这条路不通,他一时也没了主意,若说朋友中颇通此道的当属余三了,可是现在他们自然也不能去找余三了。
青宝听完于连的提议,想了想,说:“与其一家一家去碰运气,不如我们听从那个会长的意见,先去报社登个启示,说不定能找到呢。”
两人便匆匆去找报社登广告。
省城里的报社很多,最大的一间当属《日报》,两姐弟去了广告处,于连在办公室里排队等登记。岳青宝坐在办公室外,拨方才在门口买的烤红薯吃。
吃了两口,身体才渐渐暖和过来,正抬起头来,便看见对面办公室里走出两个人来,为首的架个银边眼镜,他身后出来的人,穿着灰格子西装,却是余幼之。
岳青宝霍得站起来,转身就想跑,却听见余幼之开口叫她:“青宝。”
岳青宝只得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站着,自从回来以后,她和余幼之不曾见过,家中是非不断,她也没有心思去想他。
余幼之见到岳青宝,心里五味杂陈,他当初万万没想到,岳青宝说跑就跑,半分不留恋,后来又听说木家出事,她回来了,还不待他鼓起勇气去找她,岳秉轮又出事了。自从婚事不成以后,父亲就一直敲打他,不要再与岳家来往。
余幼之没料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岳青宝。
青宝见躲不过,便大方地说:“余三,好久不见。”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请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没有办法,请你原谅。”说着,出于紧张,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