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第一次东巡时,扶苏见过维桢夫人的新收的那名徒弟。
是名叫吕雉的姑娘,比扶苏大两岁。
中间好些年,德音姐姐回过咸阳几次,每次扶苏都以为她会带着那姑娘一起,可每次都没有。
连维桢夫人自己回来养老都没有。
事后扶苏才明白为什么。
这名叫吕雉的姑娘,已经通过的秦国的官吏考校,做地方官去了。
——虽则秦律上没写女子可去考校为官,但也没写不可以,不是么?
这可是夏阳君的徒弟!她要参加考试,没人敢说不。
一说为官,扶苏就明白了维桢夫人的意图。
之后,大泽乡周遭发生和洪涝,刚好是吕雉当地方县令的地方。
她治理洪涝灾害井井有条,以强硬手段逼迫下游居民搬迁,又勒令焚烧死者尸体,不得掩埋。起初还有郡守上书告状说管不了——说到底她是维桢夫人的徒弟,是有背景的。
但到了后来,二次洪涝没殃及平民,洪涝之后的瘟疫也为迅速控制,上至郡守、下至平民,才明白吕姑娘那一番所谓意味着什么。
她治理灾害迅速,立下大功劳,名声迅速传开来。
维桢夫人回到咸阳后没几年就走了。
夫人走后,又过了几年,始皇帝驾崩。
扶苏身为太子,顺理成章即位。母后
在父皇走后,也不愿意继续抛头露面,终有一天说,她替祖母承担论议夫人这个位置够累了,想歇一歇,叫扶苏去寻个能有所作为的继任者。
压力立刻来到了新皇身上。
维桢夫人的功绩赫赫,做出无数贡献才换来了论议夫人的位置。后来祖母、母后接任,其目的就是等一个合适的人选。
扶苏很清楚:这个位置不能再交给他的妻子、妹妹,或者其他与嬴姓宗族沾亲带故的人了。
再这么传下去,论议夫人的名号会变得毫无意义,丧失政治价值。
他知道谁合适。
当秦二世扶苏提及要将吕雉封为论议夫人时,朝中多有反对。
反对的理由也不出扶苏意料:无非是当年维桢夫人的功劳无人能比,才有了这个位置。吕雉虽治理灾害、地方有功,但也比不上维桢夫人,配不上这个名号。
当天晚上气得扶苏在寝宫摔书,还是二妹与三弟过来好生安慰,他才平息怒火。
这些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是吕雉功不及维桢夫人,就不能封论议夫人。
连维桢夫人的亲传徒弟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女子?
好在,吕雉有自己的命运。
扶苏也不知道说是秦国不幸,还是幸运。九江郡所在之地,时有洪涝。又一次洪涝,比上一次要严重得多,农民起兵反了。
这一次,气势汹汹。
吕雉作为一名不曾上过战场、不曾习过兵书,甚至都没亲自碰过刀剑的郡守,竟
然仅凭自己的聪明才智,硬生生把起义军拖在了淮水附近。
待到仲姜将军——也就是文茵姐姐带兵平叛时,因郡守的分化、安抚策略得当,起义的农民已散去七七八八。
仲姜将军亦是一封长信从九江郡送了过来。
向来干脆利落的将军,难得书以长文,为吕雉陈情。数张信纸所言的内容只有一点——若做到这个程度都不足以入咸阳为官,那是真的寒了天下忠臣的心。仅为女子就得到百般阻挠,敢问那些出言反对的老顽固们,自己能守得住陈县的大门吗?
这一次,扶苏再提封吕雉为论议夫人的事,没人站出来阻挠。
两个月后,二世扶苏,时隔十余年,终于与吕雉再次相见。
是在朝堂上。
她站在了昔年维桢夫人所站的位置,王座之下、背对着皇帝,却是面朝群臣。
皇位之上的扶苏,坐在高处看向秦廷——论议夫人,左右相国,以及武力超群的数位将军。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直至此时此刻,他才觉得,秦廷上缺失的拼图彻底圆满。
他终于能够迈开脚步,去追赶父皇的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