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也怵他,見他們甥舅表情不好,怕是陳家兄弟傷的不輕,也不敢上前觸霉頭。
一路走到村長家,陳大舅站在院門外喚人。
村長有三個兒子,父母在不分家,三房人擠在一個大院子裡生活,兒生子,子生孫,這家子如今已是四世同堂,這在村里是十分罕見的喜事,許多老人都羨慕他家。
莊稼漢生於地,死於地,他們日曬雨淋幾十年,勞心勞力伺候那一畝三分地,日日為了幾斗米辛苦勞作,生了病沒銀錢醫治,抗得過去就活,抗不過去就死,年深日久忍著一身病痛,能活到五十歲都屬於高壽了。
村長今年五十有六,身子板硬朗,去年連曾孫都有了。他家中田地二十幾畝,還有一頭能頂三個成年勞力的耕牛,已經算是村里小有家資的人家了。
見他們來還牛,衛大虎肩上還扛著清洗乾淨的車板子,村長的大兒子臉上帶著笑,打開院門招呼他們進來:「這般客氣作甚,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大虎趕緊把板子卸下來,可別累著你了。」
陳大舅把牛趕去牛棚,聞言笑容有些苦澀:「遇著事才曉得能求誰,若不是你們家心善願意借牛車與我駛,耽誤了時辰,大石他們兄弟倆那條胳膊保不齊就廢了。」
村長大兒子驚得「嚯」叫一聲,沒想到這般嚴重,忙追問:「咋這般嚴重?那大夫如何說?」
「差點傷到骨頭,好懸路上止了血,才叫他們兄弟倆撐到鎮上醫館。」陳大舅面露悲戚,又略帶幾分慶幸,臉上露出一抹牽強的笑,「花了一兩五錢的銀子呢!大河啊,你是不曉得他們兄弟倆一路流了多少血,嚇得我雙腿發軟,就怕他們保不住胳膊!」
「怎地這般貴价?!那鎮上醫館果真去不得,裡頭是住著吞金獸啊!」陳大河驚呼。
「可不是!」一兩五錢啊,陳大舅提起來就心痛,家裡想要存個一兩銀子,那得全家人農忙時伺候莊稼,農閒去鎮上尋活計,一年到頭不歇腳的忙活才能存下幾兩銀錢。而縮衣節食存下來的銀錢呢,得留著給兒子娶親,心疼閨女的人家,還得給閨女存點嫁妝,等家中孩子差不多都各自成家了,兒子又生孫子,孫子一多,家中沒地方住了,要麼分家要麼建房子,等孫子大了,又得存銀錢給孫子娶媳婦,就這般循環往復……這些年家中人口倒是在漲,偏生銀錢是半點沒存下,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就這般,還是頂幸福的人家了。
那些更慘的,一大家子守著兩畝薄田過活,家中無糧,手頭沒錢,莫說存下銀錢娶媳婦傳宗接代,便是自個能不能活過這個冬都是一回事兒。
所以銀錢這玩意兒,它是真不好存啊!
故而但凡有一筆大支出,能把全家心痛得直抽抽。
前頭陳大石和陳二石娶媳婦就幾乎花光了家底,後頭又生了孫子孫女,家中還有個小閨女三花,家中人口增多,田地卻還是那些個,一家子縮衣節食存了些銀錢,這下子是全給花脫了。
陳大河瞧著心頭也不是滋味,當時他們來借牛車,他心頭還有些不願意,還是他小兒子說是爺爺發話的,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借了。
家裡這頭牛已經上了年紀,他實在心疼,每日精心伺候著,不忍它過於勞累。可眼下聽他說兩個兒子的胳膊是趕著時間去鎮上找了大夫,花了好些銀錢才沒有落下病根,他又有些高興,心想他家牛也是出了大力氣的。
他們說著話,方秋燕背著一大背簍的草站在院門口叫人:「大河叔,爹,大虎。」
陳大河見她背了一背簍冒尖的鮮水草,連忙叫人進來:「你這是幹啥啊?」
方秋燕進了院子,徑直去了牛棚,把草倒在地上,拎著空背簍走過來,笑著對陳大河道:「婆婆心裡頭感念不已,叫我割幾簍水草給牛吃,大河叔可千萬莫要推遲。家裡頭還堆著些,我這就回去把剩下的一道背過來,你們先聊著啊。」說完便要走。
陳大河哪能真讓她這般忙活,紅著張老臉趕緊攔著:「你爹客氣也就罷了,你娘咋也這樣,這叫怎麼個事兒!大家都是一個村,能伸手幫個忙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犯難不成?哎呀,你可行了,別忙活了……」
方秋燕卻說什麼都不聽,背著空背簍跑出院子,回頭沖陳大舅和衛大虎道:「爹,待會兒攔著大虎別叫他回家,姑父和桃花都在家裡頭呢,晚間留在家中一道用夕食。」
不等陳大舅說話,衛大虎便笑著揚聲道:「大嫂放心,叫大舅母多煮些,我胃口大!」他可一點不帶客氣的。
方秋燕笑著點頭:「曉得了!放心餓不著你!」
又聊了幾句,陳大舅忙著回家,陳大河也不多留,只說叫陳大石兄弟倆注意些,眼下地里不忙,仔細把手養好才是要緊事,可別急著這會兒忙活,日後落在病根才叫得不償失。
陳大舅點頭,然後帶著衛大虎回了家。
他們回家的時候,方秋燕正背著第二簍水草往陳大河家去。她沒說大話,家中院子裡真堆了一大摞的草,借了村長家的牛使,人家是心善,他們也不能不懂事,大舅母老早便叫兩個兒媳去河邊割水草餵牛。
老二媳婦曹秀紅在灶房裡忙活夕食,三花幫著燒火,鴨蛋帶著弟弟鵝蛋在院子裡玩耍,桃花則抱著二房的小丫幫著摘菜。
見到衛大虎,桃花抱著小丫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下一番打量,見沒受傷,心裡頓時鬆了口氣,小聲道:「大石哥說在鎮上遇著你了,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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