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宋瑶风望着玉随鸥的背影想,一切都结束了,她今日才想清楚当初玉秋实不反对这桩婚事的缘故——他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也殷殷盼着,若落罪而亡,玉随鸥尚公主,能够得她庇护、保下命来。
她其实并不想如他所愿,毕竟当年他勾结宋澜屠戮皇族时,可不曾顾念过她的亲人。
但宋瑶风望着那个背影,沉沉想到了如此多的往事,最后还是不忍心,对钟意说道:“你去、你去……带他一起走罢。”
钟意一时没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从来不质疑她的决定,这还是头一次在听见她的吩咐后尝试阻拦:“殿下,虽说陛下恩赦驸马,可内心必是不愿他活着的。我们独身回公主府,还可算作对陛下的投诚,若真要带上驸马,难免会叫他重新在意起殿下来。”
“算起来,总是不值得的。”
雨水溅在她的眼皮上,顺着脸颊缓缓地落下来,沁凉一片。
她也不知道这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茫然地道:“罢了,我如今想不了这么多,你先去将他带来,同我们一起走罢。”
钟意迟疑道:“若他不肯呢?”
宋瑶风道:“那你便将他打昏,扛回来。”
……
爹爹宠爱她与宁乐,但也不算过分骄纵,她们二人的公主府都是汴都内前朝的旧宅,没有大费周章地选址修建。
宋瑶风与公主府阔别已久,虽然钟意着人扫过,但此地的一切还是如同蒙了一层尘灰一般。
照理说,她婚后也可以时常回来居住,只是公主府离玉氏的宅邸远了些,她不愿直面过去,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过。
宋瑶风带着玉随鸥回了府,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有人落了锁——玉秋实尚未身死,玉随鸥虽是驸马,但作为逆犯之子,不得不连累她一同禁足府中。
她知晓,如果她知趣一些,当初便不该将玉随鸥从玉府中带出来,玉随鸥若随着他大哥一起进了刑部大狱,就算她如今反悔,也无力再救他出来了。
或者,此时她便应该给宋澜上书,情词恳
切一些,就写虽然同驸马琴瑟和鸣,但忠君高于私情,若真有牵涉,她绝不会叫他以驸马身份脱罪。
不管宋澜相不相信这样的话,只要她写了,便是自己的保命符——玉随云因有孕而不曾受牵连,皇帝尚要因血脉徇私,她的手书能在朝野之间为自己造出“大义灭亲”的声势,就算宋澜想要借机对付她,也不好下手。
她明知道自己这么做才是对的,但就是不愿意做。
哪怕被猜疑忌惮,哪怕会留下把柄,哪怕会因此而死……
宋瑶风少时任性时,便是这样的执拗脾气,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便该如此。
玉随鸥醒来之后,没有同她闹。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开始关心一些细碎的琐事。
譬如小厨房在哪里,如今还有没有新鲜的燕窝,从前她所饮的燕窝,都是他亲手煮的。
还有园中树木零落,能不能栽一些新的花木?池塘淤泥清尽,可以种些荷花。
石阶上有五大王的诗词,是公主镂刻的,还是当年宋淇刻的?
宋瑶风发觉,自己竟越来越看不懂玉随鸥了。
他是聪明人,说不得比他大兄和父亲还要聪明,若非聪明人,怎么可能在家破人亡之后,面对她这半个“罪魁祸首”,还能维持这样不动声色的平静?
她从这样的平静中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于是偷偷吩咐钟意将房中所有尖锐之物都收了起来,又遣了两个小厮片刻不离地跟随着玉随鸥,以防他做出些什么叫她心力交瘁之事。
七月十五是鬼节,夜半阴森,不宜赏月,于是宋瑶风拖后了一日,在十六夜里按照旧例同玉随鸥在园中饮酒。
虽是禁足,但禁军不敢怠慢,这些时日玉随鸥要树木幼苗、要荷花种子,他们都尽心尽力地送了来。
园中沉沉的枯木已被除去,换了他新栽的小苗,初生的枝叶在夏夜的风中轻轻地颤抖着。
宋瑶风为他斟满了一杯酒:“随鸥,你尝,这是我少时埋在府中大树下的陈酿。”
玉随鸥握着她的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果然是佳酿,入口芬芳,竟是一杯便能醉人。”
酒喝尽了,他却没有松手,手指顺着她的小臂滑上去,留下一阵几乎变得陌生的颤栗。
宋瑶风仔细地看着他,从他头顶怕锋利而换的木簪,到他消瘦了一圈的脸庞。
脸庞上的那双眼睛温和哀伤,其间蕴含的眷恋之意与从前相比未改毫分,不知是真的,还是她的渴望为他赋了金身。
玉随鸥伸出手来,将她搂在了怀中。
他的拥抱向来和他一样温柔,从来不曾这样用力过,宋瑶风与他贴得极近,近到连胸膛中的心脏跳动声都混成了一团。
他埋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问道:“瑶风,你过得快活吗?”
宋瑶风抬眼看向月亮,天际却有一片乌云经过,遮掩了她的视线,她忽然觉得好累,累到连假话都不愿意
再说:“我过得不快活,欢乐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答完了,又问:“那你呢?”
玉随鸥迟迟地答道:“我……”
他没有说完,双手下滑,捧起她的脸来亲吻她,宋瑶风闭着眼睛,感觉他有眼泪滴到了自己的脸上。
玉随鸥抱着她回房,同她在纱帐中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