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峰追到門口,他握住付雪的手,感覺她的肌膚冷的像冰沒有一點熱氣,那寒意從相連的皮膚處傳來,從他的身體一直傳到了心裡,讓他的心一陣一陣發疼。
他看到付雪毫無血色的臉,他看到她勉強維持但卻慘澹至極的笑容,他看到她眼睛裡的光芒在一點一點的碎裂,卻仍強自忍耐著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雨絲穿過走廊斜斜地飄了過來,付雪的身影在寒風冷雨中越發像一座雕塑,他想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把她溫暖過來,讓那冰塊再次融化成水。
父親嚴厲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在叫他回去。
艾倫用力推開江曉峰拉著付雪的手,他看了身後一眼,「曉峰哥,你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再來找我姐吧。」看到江曉峰眼神里的痛楚,他忽然有些不忍,「你放心,老姐這有我呢。」說完他不再看江曉峰,帶著付雪向門口走去,這個地方他一分鐘也不想讓老姐再呆下去了。
江曉峰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這一次他的小女孩又被他傷到了,而他卻什麼也做不了,他既沒法在餐廳里跟父母翻臉,也不能丟下他們獨自離去。
好好的一頓團圓飯竟然吃成了散夥宴,江曉峰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到這個結局。
回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從最初的震驚、難過中漸漸冷靜下來,現在再去責怪父母已經毫無意義,只是他們這麼做的理由,他倒是要問問清楚了。
看到父母換好衣服在沙發上坐下,他也在旁邊的凳子上做了下來,「說說吧,你們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之前你們不是都很喜歡付雪嘛?」
宋寧與江木端對視一眼,還是江木端先開了口,「我們是覺得付雪很好,只是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付雪就是小魚。」
「是小魚又怎麼了?」江曉峰挑了挑眉。
「原生家庭是很重要的,什麼樣家庭出來的孩子就會是什麼樣。小魚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她的父親,她的後媽,你看看那一個個的都是些什麼人。我早就聽你外婆說過,周圍的鄰居哪一個不是躲他們家遠遠的,父母如此,小魚又能好到哪裡去。」宋寧一臉嫌棄地說著。
「你們就是因為小魚的出生嫌棄她嘛?」江曉峰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語氣不自覺地提高了起來,「宋老師,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小魚出生在那樣的家庭,那是她願意的嘛,那是她能選擇的嘛!她從小受繼母和父親虐待,吃了多少苦,你們不說同情她,可憐她,至少也不應該歧視她吧,你一個人民教師怎麼能這樣不分是非黑白呢?」
「我怎麼不分是非黑白了,江曉峰我告訴你,你和付雪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聽到兒子這麼說她,宋寧脾氣也上來了,「那個小魚,她就是一個不祥之人,你看看她身邊的親人還有誰活著的!她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她四歲的時候她外婆為了護著她摔死了,因為這個她才回到她父親身邊來,可你看看她才過來了幾年,她的後媽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然後他的父親也死了。這些人的死都跟她多多少少有點關係,我不能讓她再來禍害我的兒子。」
「爸,你聽聽媽說的都是什麼話,什麼叫不祥之人,這都是哪個年代的封建迷信,現在誰還信這個,宋老師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呢?」
「曉峰,我覺得你母親的話是對的,付雪那個孩子現在看起來是還不錯,可誰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裝的,說不定哪一天她就會引出禍事來,也許還會影響你的前程。」
「爸,為什麼連你也這樣說?」江曉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一顆心漸漸沉入了海底。
「曉峰,我知道你們感情不錯,可這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並不是非她不可,以後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不必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爸,你別再說了。」江木端看到他一向如松如竹的兒子神情萎頓下來,他垂下眼睛咬著嘴唇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腳下的一塊方磚,整個人身上寫滿了落寞。
半晌,江曉峰方再抬起頭來,他的眼睛水亮,眼角發紅,神色卻變得堅毅起來,「爸,媽,不管你們怎麼說,我是不會離開付雪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辜負她。」說完,他不再看他們,轉身回了房間。
2。
聽到兒子把房門「砰」地關上,宋寧和江木端都嚇了一跳,宋寧剛想說什麼,江木端示意兩人回房間說。
兩人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宋寧終於忍不住了,「你說那個付雪到底給兒子灌了什麼迷魂藥,他竟然敢跟我們發脾氣。」
「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曉峰的性格,最是重情重義,這樣不明不白地讓他們分手,他要是能隨便同意那也就不是他了。」
「那你說怎麼辦?」宋寧皺起了眉頭,「反正我不能讓他們兩個在一起,要不我們把那件事也告訴曉峰算了。」
「那件事只是我們猜測,畢竟結果並沒有公布,何況涉及到別人的隱私,我們不能做得太過了。」江木端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沒有公布結果,我才覺得我們的猜測是對的,你不知道當年我媽為這件事愧疚了多久,她一直責怪自己那時就不該把東西給了小魚,要不她一個孩子也做不了什麼,也就不會」
宋寧一想起母親那滿是愧疚的眼神心裡就不舒服,那幾年母親過的並不安樂,她老人家一生與人為善,卻因為那件意外之事時常沉浸在自責之中。
「就算是那件事跟我們猜測的一樣,曉峰也未必會跟付雪分手,畢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小魚還那么小,而且事有因果,也不能把責任都怪到她一個人頭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個辦法呀。」宋寧氣呼呼地坐下。
江木端遲疑了一下,「要不我們去找付雪談一談,讓她主動離開曉峰,只要她肯離開,曉峰總不能糾纏人家吧。」
「她能答應嗎?」宋寧有點懷疑。
「說起來現在的付雪還真是不錯,看得出來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我們可以把當年的事情提一下,但是不要說得太明,我想她會明白的,她那麼喜歡曉峰,應該也不願意連累他吧。」
「要是這樣就最好了,大家還能保全臉面,不會搞得太難堪。」宋寧嘆了口氣,「那就這麼辦吧。」
3。
江城市郊有一條小河,春夏兩季的時候河水清澈,綠樹環繞,蝶舞花香,是賞春踏青的好去外,很多人會來這裡賞花釣魚。現在已到了冬季,正是門庭冷落車馬稀的時節,再加上連續的陰雨天,幾乎不會有人光顧這裡。
昨天後半夜下了一場大雨,似乎把多日的陰霾沖洗了個乾淨。今天早晨天氣開始有了暖意,天邊出現了若隱若現的紅光,那是久違的太陽半遮半掩地探出頭來,河邊也有了幾個早起鍛鍊的老人。
邢越的屍體被人在河邊的沙石上發現。
江曉峰接到余海洋的電話趕過來時,法醫已經完成了初步勘驗,余海洋遠遠地迎上前來,似乎欲言又止。
兩人搭檔多年,頗有默契,江曉峰最煩他這婆婆媽媽的樣子,「有話快說。」
「那什麼,頭兒,你要有點心理準備,屍體很難看。」
江曉峰看了余海洋一眼,微微詫異,他做刑警多年,什麼樣的屍體沒有見過,還用得著他交代。
看到邢越的屍體時,他才明白余海洋的意思。
邢越的面部呈青紫色,眼睛半開著,嘴唇發黑,臉上的表情既不痛苦也不猙獰,反倒有點詭異,似笑非笑,或者說更像是嘲諷吧。
難看的不是臉,而是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是半裸的,上面布滿了細密的傷口,應該是用極鋒利的刀一條條割出來了,那刀痕並不很深,每一條都不會致命,可居然有上百條之多。他做刑偵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屍體,有哪個行兇者會這麼無聊的在一個人的身體上劃這麼多刀,這些傷痕讓他想起了古代的一種酷刑「凌遲」,只有想要懲罰一個人才會採用這種手段。
這邢越究竟是做了什麼,怎麼會有人如此恨他?
江曉峰在邢越的屍體前蹲了很久,他用一隻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口鼻處,那裡酸澀地難受。他們做刑警的最怕在邢案現場看見熟人,這個人前兩天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還勸說他要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改正自己的錯誤。
可他還是死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死亡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可是那些活著的人呢,他們應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