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林煦安的脑部ct微微出神,片刻后,皱眉看向医生,“我记得,脑震荡的诊断主要是靠临床表现来诊断,而不是ct报告,虽然目前没有出现脑组织结构性的损伤,但你能确定,患者只是轻微程度的脑震荡?”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落在主治医生身上。
“曹先生,不是我们误判……”经验丰富的医生有些紧张,“其实是他刚送来的时候,曾经一度恢复过意识,我认为,患者的说话逻辑都是正常的,脑功能受损的可能性不大。”
曹仕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向众人示意自己想和病人单独待一会。
医护们陆续告辞离开,助理落在最后,轻轻带上病房的门。
曹先生走近病床,沉默地看着失去意识的林煦安。
这人比去年见面的时候,似乎长开了,变得成熟不少。
他忍不住摸了摸林煦安的头发,发丝柔软中带着扎手,就像是摸到一只刚成年的小刺猬。
“你得快点好起来,我记得有人在微博上说过,希望能一直拍戏,拍到八十岁,”
林煦安的小腿打着石膏,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吊在床尾,曹先生回忆起两人的每次见面,竟是各有各的丢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打湿其中一面,慢慢替林煦安擦拭头发和脸上的泥污。虽然医院护工已经清理过一遍,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擦干净。
曹先生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林煦安变成一只活泼的金毛犬,没事尽喜欢在泥地里打滚,现在玩累了,玩不动了,带着一身泥点,精疲力尽地跑回来围着主人撒娇……
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虽然这家伙经常打扮得像个进城务工的打工仔,但多少还知道收拾自己,勉强算是个爱干净的边牧吧。
当年奥运会开幕式结束,曹先生没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林煦安的背景和就读学校。他多想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去接近年轻人,但是那段时间,身体忽然出了大问题,差点死在香港,修养了大半年,才终于捡回一条命,病愈后回到上海,又被挤压的工作俗事缠身,完全没时间思考那些情情爱爱,等到终于忙清手上的工作,想再回去找年轻人,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没过多久,年轻人进入毕业季,开始加入茫茫应届生大军找工作。
这人条件虽好,无奈背景太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规模中等的制作公司。一开始那个公司只想招短期合作的临时演员,曹先生听说后,托关系委婉地暗示了一下对方公司的董事长,说林煦安是自己外甥,希望对方加以照顾,同时安排了第三方投资机构,以股东身份给长城影视投资了一笔钱。很快,林煦安便顺利入职,还签下为期10年的长期合同。
长城公司虽小,做事方式一直颇为老派,因为有固定的发行渠道,现金流有保障,也不需要接触复杂的上层娱乐圈,曹先生对此很放心。
接下来的短短几年,林煦安在长城一口气拍了20多部小成本电影、电视剧。只要稍微做些同行背调,就能知道这个数量简直不是正常人能达到的。
那时候,曹先生虽然只是偶尔关注林煦安,也觉得做这行实在太辛苦,可是,从朋友那边传来只言片语,说小林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工作虽苦但乐在其中,他便没再插手林煦安工作的事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曹先生快忘记林煦安的模样,二人在上海恰巧重逢……
其实那天晚上,曹先生只是听说对方正好在附近工作,也没想到当晚真的会见到。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关注过年轻人,曾经的惊鸿一瞥,已经逐渐沉寂在岁月长河,如同糖果化在嘴里的滋味,时间车轮轧过,也就慢慢淡了。
可是,当茶室外间传来林煦安的声音,曹先生脑海里所有的回忆顷刻间纷至沓来,手上一松,拍卖行宣传册掉落在地。
“对不起,常老师,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我刚才……我刚才在走神……”
再次听到林煦安略显傻气的对答,忍不住让人会心一笑,但紧接着外面几人的明嘲暗讽,又让他一下子坐不住,啪得一下合上画册。
林煦安,是个内心纯净的年轻人,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做演员。
据曹先生所知,娱乐圈从业者往往素质不高。之前常绍硬塞过几个所谓的当红演员,说是陪他吃饭,一上来就打听他的个人资产,当听说他只是拿公司分红的非执行董事,并不是传说中的信建ceo,不少人对此表现出了失望。当然也有野心不太明显的,会聪明地避开曹先生的个人情况。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向他请教时下热门的投资方向。
话不投机半句多,想他一天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睡觉都没时间,哪有心思同这帮外行答疑解惑?
当着常绍等人的面,曹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林煦安。
七年过去,对方的变化很大,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灿若星辰,丝毫没有被外界污染的迹象……
曹先生感慨时光飞逝,林煦安还是年轻鲜活的模样,自己已步入中年,满身铜臭,坠入资本泥潭……
这么一想,不免有些伤感。
再后来不久……
就出了国际饭店那件事。
其实,曹先生完全没有指望两人会发生什么,那天林煦安出现在文河,让他既惊又喜,把人带到国际饭店,只是想看看两眼自己人的意思。
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作为长辈,看几眼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