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天之间,6玉锵的情况便彻底恶化,山中医疗条件艰苦,送医后医生摇头叹息,说是束手无措,之后便急忙被转送至周边大医院,医生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怪状,会诊了好些时间,散会后愁眉苦脸道“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得留院观察。”
然后便再没然后,向暖和6振东从国内外紧急找了不少的知名医生,全朝这小城市涌来,皆说这状态匪夷所思,暂时只能吃些缓解的药,可状态却依旧每况愈下,让人毫无招教的办法。
这才过了几天,6玉锵的身体冷得仿佛是一块冰窖,虽勉勉强强还能自由活动和说话,但显然已经困难无比,这冷似是从骨骼中散至他的四肢百骸,同他身体的每块血肉融为一体。一到夜间,那寒意便更甚,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都无法入睡。
向暖和6振东两口子天天陪在他床侧,一下似是老了好多岁,尤其是那向暖,日日以泪洗面,6振东虽还矜持些,可牧清有时候也能看到他躲在厕所间偷偷抹泪,硬朗身躯不在,佝偻着后背,望去让人心中酸涩难忍。
牧清那天赶去分所找了刘玄通和宴回,拖他们问了大师好些问题,又四处找人,询问解决的方法,但传来的回音皆都是,我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有好心的医师特意赶去医院,却又讪讪而归,让他们另找高明。
牧清倒是知道缘由所在,约摸着就是在那空间中伤了身,导致寒气侵体,那处空间本就怪异无比,当初牧清就觉得那冷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他是精怪身体,因此耐受些,但当时也差点要被那冷夺去性命,更何况是6玉锵那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
况且这冷着实非同寻常,约摸着是同这空间本身的怪异有关。
知道缘由是一回事,可牧清依旧一筹莫展,宴回帮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交际圈内寻找能够解决的办法,但仍同他说,需要耐心的等待,并不确定能否成功,这事着实棘手。
几乎是判了6玉锵死刑,那寒冷像是,慢慢吞噬着他的身体,或许有一天,谁都不知道这一天来得会有多快,牧清出了分所,恍恍惚惚地往医院走去,他步子踉跄,眼神似是没有焦距,想着这几天来的事情。
明明前些日子好好的,6玉锵在拍戏,而他收拾行囊准备去学院求学,一切都在朝着明朗的方向展,可他走错了一步路,一切便全崩塌了,甚至没有给他挽回和喘息的机会,便打得他措手不及。
牧清不会去怪任何人,但他责怪当时盲目自信的自己,选择在深夜上山寻找余逸,明明再等一会,或许等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并不后悔当初来找了余逸,但却又狠狠怪罪自己,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这样的煎熬中无法自拔。
6玉锵是在过了四五天后,才知道牧清走进了这样一个心理怪圈,起初现他不敢同自己对视,不敢同爸妈说话,每当向暖和6振东过来看望他时,牧清便远远儿地躲在外面。
不过并不走远,偶尔时候6玉锵抬头,都能见到他小心忐忑地朝里张望,见人现却又急忙缩回脑袋,如此反复再三,想要小心翼翼试探,但却又不敢出现。
模样着实可怜凄惨,让人心中顿生怜惜,想着要把这人好生抱在怀里,安慰着他,不是你的错,不关你的事。
当初6玉锵被寒气折磨得厉害,多数时候总没有力气,奄奄躺在床上,也顾不得牧清的情绪,后来次数见多了,心中忽而一惊,才明白他是在想些什么,怎么会这样想,他从来没有怪过牧清。
送走哭得不能自已的向暖和6振东后,6玉锵努力睁开眼,强迫自己不要睡去,他盯着墙上的挂钟,心中暗数秒钟的频率,没过十来秒,房门悄悄又轻轻地开了道缝隙,牧清从外溜进房间,垂手站在门口,不进却也不退,默默看着平滑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在便行了,6玉锵看了他几眼,笑了笑,转身躺下床,这才多少时候,他便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不少,脸部棱角更为锋利,头长了些,堪堪遮住他的眉和眼,脸上倒是依旧干净帅气,天天吵着嚷着要收拾自己,平时讲究形象,病了也得洋洋气气却看得牧清更加难受和委屈。
“床头有水果,切好了。”6玉锵同他说话,如今连音都有些困难,说上一句就得停顿好长时间,跟垂暮老人有些类似,他听到牧清低低地说嗯,心中着实不是什么滋味,安慰他道,“不怪你。”
“是我的错。”牧清忍不住难受,“对不起。”
“是我要过来找你的,不怪你。”6玉锵蛮横道,“不准哭。”
他就算是病了,生气起来的气势倒依旧凌厉,那一声拔高了不少音量,也废了他好大的力气,说完之后6玉锵缓了一阵,才再慢慢说“哭了,我就不理你了,你可以试试。”
牧清说好,挺乖地在他病床边坐下,6玉锵再次转身,将脸朝向他那一侧,看了牧清好一会儿,说“吃水果吧,妈给你带的,专门给你留的,我们都不怪你,你为什么要怪自己,没有道理。”
牧清拿了一只橘,机械地张嘴去啃,全程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6玉锵便问他你疯了吗,努力从床上起来,伸手打落他手中的水果“还没剥皮。”
牧清将手放在腿侧,呆呆地看着他,蠕动片刻嘴唇后,想说但并没有开口,口腔内一股橘皮的苦味,滋得他有些难受。
“我不会死的,一定会好起来。”6玉锵心中确实没谱,身体情况如何,自己最为清楚,可他总不能吓着牧清了,乐观道,“会好的。”
牧清茫然地问他“是真的吗”
6玉锵便骗他“是真的,医生说快找到方法了,你再等等,过几天,不要着急。”
牧清那眼泪突然流了下来,跟串珠般簌簌地落,胸前白色衣襟濡湿半面,他一边哭一边抹,可眼泪便跟打开的龙头般,怎么儿都无法止住,反而却又愈来愈烈之势。
6玉锵靠着床背去看牧清,见他嘴巴瘪着头乱着,身上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比他这生了病的病人还要狼狈不堪,起先脸色一直惨白,哭得伤心了,这才稍有些红润,红扑扑,如床头柜上打了蜡的大苹果。
6玉锵揉眉,片刻后朝他挥手,说“过来。”
牧清坐那儿没动,哭倒是止住了,但肩膀依旧一抽一抽地上下耸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哭泣后的“贤者时间”,双眼瞪大如葡萄,狠狠儿地看着6玉锵,使劲儿地看,似是要把他刻进那心里去,别忘了。
6玉锵在心底里想道,怎么看着就这么可怜,都快心疼死他了。
明明最该心疼的人是他才对,他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活的希望有多大,皆一概不清,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躺在病床上,哪儿都疼,提不起做事的劲,快死了吧。
他他妈的居然还在心疼牧清,就想抱抱他,好声好气地说那么几句,拍他的背,捏他的脸,那脸肉嘟嘟肥嫩嫩,自带天然婴儿肥,这一两个月来在他这儿吃好喝好的,都比第一次见面上胖了那么一些,可爱得紧。
6玉锵看着这样子的牧清,心中忽然想,牧清这人就是他一点点地喂养出来的,拉扯长大的从他刚化形时落后得如同一个土著居民开始,别扯什么干爹干儿子,牧清就没给过他什么正正经经的父爱,反倒是那基本的生理常识,都是他一点点地教起来的。
这样一个人,实在舍不得放手,6玉锵一旦有了这样子的想法,心中的震撼便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朝他涌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茫,他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对牧清、对他的小干爹,产生了一种怎么样奇怪和不该有的念想。
平常时候的6玉锵,倒还有些注重伦理之别,可他这会儿都要死了,都要归西都要入土为安了,那些似乎都无法给予他什么束缚,突然便想要放肆一把,不管不顾地去遵循心中原始的想法,是什么呢,6玉锵心想,我先要抱抱牧清,然后捏他的脸蛋,像李得明那样摸他的头。
他于是给牧清招手“过来。”
牧清坐着没动,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关键时候他都不敢碰着6玉锵,就怕给他哪儿碰坏了,6玉锵现在在他眼中便如一个昂贵易碎的瓷娃娃,就得放在玻璃柜中用灯罩着,远远看着才好些。
6玉锵看他这幅呆滞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不满,还给他说“去洗把脸再回来。”
牧清倒是听这话,说好的,便进去卫生间漱了口和洗了脸,好在旁边陪床睡觉,出来时他见6玉锵依旧坐那儿没动,忙让他进被好好歇息。
“过来。”6玉锵说了第二遍。
然后他又说“让我抱抱你,突然很想抱一抱。”
这话就跟遗言一样,听着便让人觉得心中难受,牧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腾腾而起,这回还没哭呢,肩膀就先耸动了起来,跟跳跳虎似的,在那儿一上一下,6玉锵揉眉,说了第三遍“过不过来”
牧清这才坐过去,早这样听话就好了,何必白费说话的力气,还浪费珍贵的时间,6玉锵早早伸手接着他,在刚触及到牧清的一片衣角时,右手忽然用力,迅猛将他往身侧拉。
可真疼,甚至使不出什么力气,这破身子,6玉锵这是第一次清晰直观地面对自己生病的身体,恍惚间突然觉得人也不过如此,生老病死,转纵即逝,皆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是自己所无法把握和掌控,让人有些悲哀恍惚,但片刻后又迅释然。
他这境界都快立地成佛了,不过成佛倒还是没有可能,毕竟心中依旧存留着什么猥琐的想法,他勉强把牧清拉至自己的身侧,并且板着脸同牧清说道“别动,压到我了。”
牧清于是乖乖僵着身体不敢动,任由6玉锵抱着自己为所欲为。
先这样紧紧抱一阵,把脑袋搁至他的肩膀上,沉默着互相不说话,贪图片刻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