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真摆摆手,护卫的武士们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漆影被火光驱散,露出了大帐内残败狼藉的一面。
武士们想要分散在帐内的角落,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这里堆满都是玉瓷碎片和裂口的铜罐,曾经珍贵的锦缎绵帛也被扯成条丝悬挂在帐顶下,木制的桌椅大部分都被腰斩,缺口处如刺刀林立,好像是被巨斧劈砍的痕迹。
虽然帐内狼藉一片,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半点遗憾的神情,而是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一切。
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了敌对部落最尊贵的大帐里,而这些残毁的物件正是敌人落荒而逃的见证,如何叫他们不觉得这是一种成就呢?
“这帮家伙居然还有力气把这里毁了。”科隆真冷笑着捡起一块碎片,碎面上隐隐可见有精致的纹路。
“哼,穆塔那个老东西倒是果断,竟然什么都不拿就跑了。”烈夫诌冷哼一声。
“什么都不拿?那是你不了解他,往那看。”科隆真笑了笑,手指着大帐的中央,众人顺着看去,只见几十根白色的残丝在圆顶下摇晃。
“那是?”烈夫诌眉头一皱,那不过是些丝线,这在贵族中并不算少见。
“那些丝线上曾经挂着上千颗金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只要掀开帐帘,风就会从帐顶的圆口流窜进来,抚摸着顶下的金珠,空灵清脆如仿佛牧场上回荡着少女唱出的歌谣。有时就算到了夜里,穆塔也会把大帐的圆顶打开,任凭月光洒在金珠上,亮得像一团火!”
科隆真上前一步,伸手虚摆,仿佛那些金珠还在,而他的手背正触摸着它们,“烈夫诌,你知道那些金珠值多少吗?”
“主君难道是看上了那些金珠?”烈夫诌跟上一步,侧眼看了看科隆真刀削般坚毅的面庞,令他惊讶的是,后者的脸上没有半点艳羡或向往,而是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愤怒。
“看上那些金珠?不!”科隆真偏头对上烈夫诌的目光,寒声道:“那些金珠都是沾着人血的东西,不止是楁索沃平原上牧民们的血,还有我们的!曾经,有中洲商人在我面前说起这些金珠的事,他们为每一颗珠子开价,要我们用十匹战马或者一百个牧民作交换。”
“牧民?”烈夫诌有些惊讶。
马匹倒还好,中洲人觊觎北6的战马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他却从未听说过中洲人会对北6的牧人感兴趣。
“对,用一百个成年牧人在中洲的土地上劳作二十年就可以换取一枚金珠。二十年啊,试想一个人能有几个二十年?而且他们不要奴隶,只要有身份的牧人。”
科隆真忽然平静地看向头顶,冷月高悬,却有卷着火光的箭矢摇曳而过。
“穆塔就是这样和中洲人交易的,他把牧民骗去马市签订契约,并告诉他们是去中洲学习耕植的,不是劳作。其中大多数都是楁索沃平原上其他部族的牧人,甚至还有我们的。不过……那都是一群吃里扒外的家伙,喂不饱的白眼狼罢了。”
烈夫诌沉默了下来,抬眼看向大帐圆顶,火光与月华交叠在上方的缺口边缘,像是一枚覆映红白光泽的指环。
“中洲的军需官在马市明码标价,一颗金珠值五匹伊姆鄂的黑马或六匹大蒙马或八匹叶尼赛灰马,而我们的青马,是十匹。”科隆真不屑地笑了笑,“在五十五年前,阿勒斯兰的铁游骑座下的正是我们厄鲁塔亚平原的青马,他们在伊姆鄂草原击败了笛蒙达汗王的漠西铁骑,而当时漠西铁骑座下的正是伊姆鄂的黑马。”
“现在不同了,咱们的马儿至少能用六匹换一枚金珠了。”烈夫诌嘴角露出一抹笑,“当然,厄鲁塔亚的青马不会出现在马市商人的栏布下,您是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科隆真目光平淡看向他。
烈夫诌面色一整,板正地半跪下来。
周围的武士们先是一愣,而后连连下跪,丝毫不顾及膝盖顶到的瓷器碎片。
他的声音如雪般冰冷,却有着逆风而行的坚定。
“当您决心跨越沃姆河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无退路!厄鲁塔亚的青马要么一路跑到世界的尽头,要么与我们一起在河流和原野中被化作灰烬!”
“除此以外,绝无退路!”
科隆真扶起他,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从北6圆桌上起身的两位英雄点燃了各自身后的座位,他们并肩而立,迎着其他英雄们的注视,共同将目光放在最雄伟的铁座上。
……
时间回溯到白天。
仍是六月三十,阴天。
伊姆鄂草原,马戈河南岸。
黑甲武士涌入一间宽大的医帐中,所有还清醒着的伤者彼此面面相觑,却见黑影从眼前掠过,径直扑向帐门处蛮族医者所指的方向。
美梦被可怕的声音惊醒。
姆卜沙在睡梦中被人捆住了手脚,他缓缓苏醒,却现自己手脚的腕口皆有痛感,侧目一看,却见浓浓的黑影围在旁边,他顿时清醒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