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到底什么是好,到底什么才是坏?”
2号床的老马觉得墨贤的思想还是顽固不化的那种,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名有组织职责的退休村官,有义务在这个时候给他洗洗脑,帮他
老马语重心长地对墨贤说:“有的孩子天生不会读书,我们却非逼迫着他们考一流的大学;有的孩子天生不会做生意,我们却要埋怨他们不会赚钱;有的孩子天生脑子缺根筋,我们却非要他们活成一个神童。类似的例子很多都无一例外地表明我们做父母的,在对待孩子教育的问题上,并没有因材施教,只一味地要求孩子们朝着咱们自己的人生目标前进。要求他们把书读好,却不清楚到底哪类书是适合他们读、并且能读好。等他们长大后进入社会,我们又认为只要他们能赚大把大把的钱回家就是有能力,就是有出息。却少有时间和心思去了解,这钱是否来路分明,这钱赚的是否心安理得,是否在他们即感兴趣又能进取的地方得到他们应得的报酬,是否真得仅凭他们自己的能力获取合法并道德的利益。还有更为重要的是,在孩子们失败的时候,有些父母就违背了身为父母改如何引导孩子走出困境或走上正道的本质,不是天天冷言冷语,怨声载道,让他们在家呆不下赌气离家为止。就是倾己所有,对他们百依百顺,就算是借高利贷也要帮着他们瞎折腾。很少有父母会与儿女面对面的坐下来,用心就失败或成功的结果作出深入的探讨和商量,然后才决定要不要帮他们继续走下去。不信?小安,你从小到大,有过多少次同父母交心交底的交流过?”
墨安谈笑着摇头,他并不是听得很详细,他的心思还在手机的小说里。老马便得意地想再说几句,可惜,有列检医生进来检查问他的情况,他说还好,正等着进手术室呢。墨贤则迫不及待地问:“医生,我的病况到底怎么样?”
医生反问他:“阿公您今天的胃口怎么样?”
墨贤说:“和以前差不多,吃不了多少,吃多了会胀气,小便有时会痛,但痛的程度比以前稍微好一点。”
医生说:“嗯,是这样的。阿公你别着急,ct已经出来,明天一早,我们院里的专家会进行最后一次会诊,才能确定您的病况。”医生转过头对墨安说:“你是他儿子是吧?跟我过去看看ct吧,也可以有个大概的了解。”
“那我这里呢?”老李急着叫住医生,要问个究竟。
“你是什么状况?哦,复查换导管的吧?”医生过去提起老李的尿袋看了看,又在他的造口上按了两下,问:“嗯,小便还清爽,取样化验了吧?痛吗?平时有没有痒的感觉?”
老李只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老伴便追问医生:“他这管子需要换吗?”
“当然,原则上是两个月换一次,这毕竟是人造的东西。如果有炎等特殊情况的,还要提前更换,不能等足两个月。”
“那一年岂不是要花上万把子块钱,还不如要走我的老命算了。”老李垂头丧气地对老伴说:“老伴,我们还是回去吧。村里有好几个跟我一样的人,不见得他们也多隔两个月就来换一次吧。”说罢,提起裤子要走人。
巡检医生忙拦住老李劝解说:“阿公,你这是第一次复查,可不能意气用事哦。如果这次检查一切正常的话,您的主治医生会告诉你以后该怎样处理的。至于钱方面,医院和民政部门都会按规定给予大病补偿的适当考虑。你们也可以把大病资料交到乡里或镇上的医院,他们会帮你返还那部分贴补。”
“有这样的好事?”老马问:“那我和老墨的呢?”
“好像全县都有此类大病的补贴,但规定贴补的部分,是患者完全自负的那部分,已经在新农保里报销了的,不予补贴。补贴的额度具体是多少,你们自己去办了就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医生按住老李说:“很快就会安排你去检查的,你住院的时间不长,花不了几个钱的。如果这次一切安好,下次可能都不需要住院,直接换管就可以省去住院的费用了。”
“哦,这样子的呀,”老李的老伴也按住老李说:“不住院就真的要不了几个钱了,回去跟大的小的都商量一下,这点钱,他们不会拿不出来,你就放心的去检查吧。”
老李听话的坐回到病床上,医生很是满意地回过头问墨安:“3床是你爸爸?”
“是的。”
“那你跟我来一下,主治医生在等你,说是让你们家属也看看ct。”说着就带墨安出了病房,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而去。墨贤的心立即吊到了喉咙口。看医生那神秘兮兮的眼神,想着自己莫非得的什么不治之症,心也就悬空了。
不到一刻钟时间,墨安就回到了病房。做好准备手术的老马不等墨贤问,就先问:“你的老爸呀,真没办法。你去了多久他的心可就吊了多久,快说说,是什么个情况?”
墨安轻描淡写地说:“爸,没什么的了,就是等专家们过来确认一下要不要做个手术。”
“是什么手术?大不大?”墨贤这几年做的小手术的确有点多,有点杂,对‘手术’二字倒也不那么紧张,转头看着老李问:“是不是跟老李一样的手术?”
“住在这里的病人一般都是这样的手术了,”还是2床老马接过了话头:“老墨你都在这住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等会也是这样的手术啊,把膀胱切除了,像老李一样挂个尿袋。”
“是啊,爸,”墨安如实说道:“ct我看过了,有肿瘤,需不需要切除,还要等明天省里来专家后再定,但需不需要做这样的手术,却要我们自己决定。”
“真是活见鬼的话,如果什么都要自己决定,那我们还要来医院干什么?”墨贤喜欢赌气,赌起气来又像个孩童,他说:“我早决定不住院的,他们为什么又要我住院观察呢?”
“这就是现在的医生好做呀,”老马又表起他有着见解不浅的话题来:“我之前给你们普及的就是眼下所有医院的普遍状况。现在的医生给人治病,那得要病人自己先说出病因,如果医不好,那也是病人自己说错了。那些不敢确认的病况他们都会说成疑似病例,辣手一些的就建议你转大城市去。任何大小手术都要病人自己同意,家属签字。其实,这完全是在推脱责任。”
“这也没办法,”墨安说:“现在的医患关系太紧张,时不时有生医院被病人家属敲诈勒索的事件。现在人的命太昂贵,本来就治不了的病,只要死在了医院,医院就得负上出人命的责任,哪家医院负得起啊?”
“反正,最后倒霉的都是穷人家。”沉闷良久的老李来了一句。
“这话对,”老马难得赞成老李说:“就像战争倒霉的都是百姓一样,现在所有的事情,倒霉的都是穷苦人家。书读不起,房买不起,路走不起,病也看不起,死也死不起,因为墓地贵。”
老李反对老马的说法:“书读不起可以不读,握把锄头不需要认字。房买不起都是自找的,乡下那么多房子放着养老鼠养小鸟不住,却非要往城里挤破头。路走不起是因为现在的人懒了,没脚力劲走路,上个楼还得坐电梯,跟猪一样懒得不成体统。看不起病是因为自己怕死,不怕死的完全可以上医院,小病自个儿扛,大病不用治就不费啥钱。至于死不起,就更是荒唐。干嘛非得花钱去火化葬到公墓?乡下到处是山是海是大树,挖个坑埋了,烧成灰洒了又有什么要紧?最不济的流浪汉饿死冻死在路边,官府不也得给收尸埋汰掉吗?有什么好死不起的?我看都是人要面子人心不足起的因造的孽,自作自受的结果。”
“树要皮人要脸啊,老李,”老马对老李的说法不以为然:“人之所以为人,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高级动物,你不能拿人去跟畜生相比,也不能拿个别的特殊的与大部分的普遍的相提并论。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正说得起劲,专门护送病人去手术的医务人员进来叫道:“2床,2床准备手术了,没吃早餐的吧?”
“这么早?”老马言犹未尽,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时间,却看到老婆和儿子已经跟在推床后面进来。老马只得说:“我自己会走啊,要推床干嘛?”
医务人员是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她的脸,但肥头小耳外加圆赳赳的脑袋看上去憨态可掬,听到老马这么一说,便把本来胖成一线天的眼睛睁的老圆老大,神情夸张而带点滑稽可笑的语气地问:“你就知道你手术后还能清醒的自个儿走回病房?”这神情和语气,可把老马乐得笑出了声来,连不善言笑的墨贤,也忍不住“噗呲”一声,难得的笑出声来。
老马便在一阵哄笑的惬意中轻松地上了推床,还不忘交代墨贤说:“你进出都要躺在这有特权的床上,进电梯不用等也不用让。”墨贤笑着点头,示意墨安送老马上手术室。
墨安乘机到电梯间门口给远在江苏承包土地种西瓜的墨泰一个电话,说了父亲墨贤的病况。墨泰在电话那头沉闷了半响,问墨安:“舅舅怎么说?”
“问过了,舅舅说,这个手术不大,县城医院可以做。因为主刀医生是省医院的派来的专家,也是在这个医院挂职的副院长。”墨安说:“我只对爸说这是肿瘤,开刀切除就行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肿瘤和癌症的区别。”
“那医生什么时候会到?”
“也在明天,如果我们同意手术,就会安排在后天做手术,但必须要我们两兄弟签字后才能安排。”
“你签了就行了。”
“不行,你是大儿子,这得你签。”墨安说:“我怎么能一个人签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什么都不清楚,还不得怪我?”
“那行,我明天赶过去。”
“尽量早点。”
墨安挂了电话,又通知了在八十公里外打工的二姐墨蓉。墨蓉又打个长途,告知早从江西一路转到福建务工的墨善。墨善接到电话后,倒也没有先前得知大姐墨婉重病时候的震惊与痛心,只是忧悒的冲自己骂一句:这狗屎一样年头!
早两个月的这个日期,墨婉在市人民医院刚做过手术,是卵巢癌,至今还在化疗。墨善从小是墨婉一手抱大,跟这个大姐的感情远远过了对母亲周莲花的感情。听到这个坏消息时,墨善是一路流着眼泪过去探望,又一路掉着眼泪回来上班。
仅两个月过去,父亲又得了膀胱癌要做切除手术,这对墨善来说,确切是个踩到了狗屎一样的年头,运气差到哪里都不清楚。要知道,自从离开墨安的电脑游戏室后,她就再一次独自外出打工,因工作性质原因,几年来不停地风餐露宿,四处漂泊,才好不容易在江西落脚,把工作做稳定了。
工作的地方离县城医院近一千公里的路程,就是这近千公里独自驾车的往返,都够把她折腾的散了骨架。不回去,肯定不行。
虽然说膀胱癌是个最轻的癌病,前期手术如若做的及时并较好,不用化疗,出院后自个调养得当,活个七八年是没问题的。墨家村村里就有几个这种病患,而且这些老人家都活的挺不错。医生也这样说过,七八年之后,墨贤就是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在农村,象他这样不懂养生不懂生活的人,能活到八十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但是,毕竟最轻微的癌症也是癌,对于谈癌色变的墨贤而言,该有多少的不幸。还要在他身上开这么大的一个口,切除那么大的一块肉,对七十有四的父亲来说,也是种极大的苦难。所以,墨善妥妥地交代好手头的工作,请了个没确定归期的假,次日一早,独自驾车急急赶回老家,目的地是市立中心医院和县城的第一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