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要替她说好话了,她并不糊涂。她不但脑子清灵,眼睛也亮堂着,心里跟明镜似得,知道女儿就该遭受她想的一切。她敢这样骂大哥吗?她敢这样把你闹给别人看吗?”
“我又不惹她,也不应她,你要跟她唱反调,她才会…”
“行了,你跟我说这些没任何意义,我也不想说你什么。她对你好,我们不眼红,但我们不会替你去还她的好。”墨善如是说:“只要我走开了,她就不会再闹。我敢肯定,我还没走出医院,她就该停歇了。”
“闹还是在闹的,舅妈把她送回家了。”
“我就知道她会玩这一手,”墨善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说:“反正我不会上她的当,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讨厌。对了,这手术的钱真的是你借的?”
“唔……是的。”
“你的哪个同学有这般好心帮你?神度哈。”
“…嗯,反正…我回去就能还给他的…”
“你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回头给你妈打个电话,问她要就是,她舍不得你欠债的。”墨善揶揄着说:“你是她儿子,她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个…,以后再说了,你过几久能回来?”
“我也不清楚,如果请得到假,我会提前告诉你们的。”
“你请不到假就不要请了,我明天也要回去的,这次本来也该轮到他在这里的。你回头…最好给墨蓉个电话,叫她自己注意点,大哥可能会打电话给她,叫她代替。”
“这个就由她自己决定,你我都不能劝阻她。”
墨安又是沉默着不说话,墨善就把电话按掉,对后座的马志康说:“你都听到了吧?你说哪个会比哪个好一点?”
“也真是啊,养儿防老,哎,”马志康自我安慰道:“兄弟多了,就是你推他、他推你。还好,我只有一个儿子。”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墨善说:“你家就有五六个兄弟,也没见你们会这样推来推去的任人笑话。这天下子女众多的父母多的去了,不会每一个生来就好,也不会每一个生来就坏。我想,儿女的好坏,大部分的根源,还是在于父母身上留传的。不是基因,是思想,是教育。”
“这个…也不是没道理,”马志康说:“但本来就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嘛,我老爸死前躺病床上的时间不长,不然,我们众多兄弟姐妹也没那么好过。”
“那你妈呢?你妈不是还在吗?你们又是怎样照看的?”
“我妈的脾气比你妈好多了。她也乐意呆在养老院,我们几个兄弟平均公摊养着,不像你爸妈这样需要你们劳心。”
“就是这样说嘛,”墨善说:“所以说,大部分的根源还在于父母。如果我的爸妈像你的爸妈这样体谅我们,我想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不会活成这样。至少,在赡养父母的问题上,原本都有尽孝的初衷和责任,谁也没想过要逃避要推诿这个责任的。只是他们…”
庄清插嘴问:“对了,你们干嘛不把他们两个送养老院去呢?”
墨善苦笑道:“他们能去早就送去了。十多年之前,他们没了田地种的时候,就跟他们商量过,要送去养老院。但他们说那是没儿子送终的断子绝孙的人才去的地方,死也不肯去,还四处宣扬我们没良心,没孝心,不给他们住家里,要赶走他们。”
“切,天下那么多的养老院,难道那么多的老人都是没有儿子养老送终的吗?”庄清扁扁嘴,不屑地说:“说白了,他们就是爱折腾你们。”
“其实,他们就是不信主的缘故,”马志康抓住机会传教他的信仰,万分虔诚地说:“他们要从心底去相信主,相信耶稣,才能保持常常喜乐,要经常祷告,凡事谢恩,就会心胸宽阔、心情愉悦地爱自己也爱你们。诗经说,恶人必多受苦楚,唯独依靠耶和华的,必有慈爱四面环绕他。不信主,得不到母玛利亚的教诲和恩典。自以为是,想怎样就怎样,一点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不遵照神的旨意行事,自然活的不痛快。”
“得,他们即便没任何信仰,也知道怎么去爱自己。”墨善打断马志康的宣传,而后长叹一声,甩甩头说:“他们不是没有爱,他们只是太过爱着自己。他们也不是没有信仰,他们只是太过相信自己。除了他们自己自以为是的面子和自尊,剩下的,就是钱了。”
可哪个人活着不是为了钱呢?吃穿住行加生病,哪样不是钱说了算?
我们生而为人,经常纠正别人谈钱伤感情,谈钱太肤浅的那些笑话,大部分都在自欺欺人,包括躺在医院里又做了一次囊肿手术的墨贤。
墨贤在手术前一夜想好的那些遗言,到进手术室前给忘了。但从手术室出来后,就又恢复了记忆。他亲眼看到墨善绝情地离开,也亲耳听到周莲花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他并没有觉得特别的伤怀。
因为墨安还在,墨泰也在。其他人在与不在,对他来说,都可以是浮云。只要在他眼前飘过了,也就过去了。
墨贤对于这次手术的结果相对满意,只是肚皮的上方又竖着多了一道长达十来公分的刀疤。跟三年前那道横开了的刀疤正好交叉成一个十字架,像价格昂贵的纹身一样,深深地烙在了只剩一张皮囊的腹部。
墨贤一直埋怨小县城的医院比不得这大城市的医院,这次检查出来的结果,更是让他对被切除的膀胱怀有深深的内疚。
墨贤把这样的内疚转化成痛恨,对县城医院医生们的痛恨,是他们把肝囊肿的病源强加到膀胱肿瘤上去的。他也痛恨舅子周连胜,当时若是有他的半句阻挠,或许这膀胱根本就不用切除。
墨贤没想过要埋怨墨泰和墨安,毕竟他们不是医生,他们只是急着为他治病。但他还是埋怨墨蓉和墨善,就因为她们的无知,不去跟县城的医生理论交涉,反着经常说他不懂养病的不是,说得他经常暗自生闷气。
更令墨贤生气的是,她们可以不听病中老父亲的话,却非常用心于那些医生的鬼话,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倒他的剩菜,不让他吃多了猪肉,控制着他人身自由,不让他出去捕蜜蜂挖草药来自给自足。
尽管她们曾经长时间在家里、在医院里照顾着自己,但墨贤觉得她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纯粹勉强。不然,这次开刀,墨蓉怎么会不来?墨善怎么会立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