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楼一楼和二楼之间人来人往,但随处可走动的也只有一楼和二楼。通往三楼包厢的楼梯处有知客守着,只有持三楼包厢特有花牌儿的客人才能进,登上三楼,自有绿云楼的小丫头带着客人往订好的包厢走。而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处却没人守着了,不过没人守着并不代表随意通行。阿云一个人出了包厢,见三楼走廊里没什么人,不远处的知客和小丫头们,也都只看了她一眼,并不虎视眈眈的对她有所防备。
阿云眼睛骨碌一转,抬脚就往四楼楼梯处的方向迈步,一步,再一步,直到她眼看着一只脚马上就能踏上四楼的楼梯,阿云忍不住心里的惊喜,身子却突然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肩膀上后知后觉传来被禁锢的钝痛。阿云皱着眉定睛一看,这才现不知什么时候,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出现了两名精壮男子,不对,或许是三名,拦着路不允许通过的有两个,后面抓着她肩膀不许她前进半步反而接连后退的,还有一个。
“干嘛呀,”阿云扭了扭还被抓着的肩膀,感觉自己不论怎么想法子挣脱,那抓着她肩膀的手仍旧不移动分毫,力道丝毫没有因她拼命晃动而减少半分。“你们绿云楼怎么回事我就是出来替我家小姐找个帕子”
说着,阿云不服气的拿手这么一指“喏,那个就是”
拦着路的两个人没有回头,不过阿云觉得抓着她的、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应该看了一眼。看就看,阿云心里一点儿不惧,还怕她后面那人看不到看不清似的,手尽可能更往前的指了指“那块儿桃红色的帕子,看到了没,就在四楼的楼梯上面呢”
“哎呦姑娘”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阿云转头,看见由远及近迅赶来的花妈妈“快放开这位姑娘,误会误会,这位姑娘可是我绿云楼的贵客”
这么边喊着,话音刚落,花妈妈就已经一路小跑着到了阿云的身边。
“姑娘,有话好好说,许是有什么误会,您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是啊,”阿云感觉肩膀上的桎梏消失了,很是有底气的一抬头示意花妈妈往楼梯上看“我家小姐的帕子虽不值钱,却也是我家小姐最喜欢的绣娘绣的,既然你们不让我去捡,那你们就去给我捡回来。”
花妈妈笑容满面的往阿云脸上一扫,又果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通往四楼的楼梯,瞧见了安安静静躺在楼梯第二层的桃红色帕子。
“好好好,姑娘勿恼,我来给姑娘捡帕子。”说着,花妈妈果断上前几步,轻轻巧巧的一弯腰,把那方桃红色的帕子捡了起来。花妈妈视线在帕子上停留一瞬,紧跟着笑容依旧声音温和的问阿云“可是这一方帕子”
“就是这个”
阿云伸手要接,还没接到,又放下手补充了一句“对了,怕你们不相信这帕子是我家小姐的,你们可以看看,这帕子的一角被绣娘绣了o39;令烟o39;两个字,可有么”
花妈妈眼睛一瞥,果然在帕子上看到了小小的“令烟”两个字。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主动把帕子塞到阿云手里,连声说“可不能让他们看了去,大家小姐的帕子,哪里能是我们这些低贱的随便拿着看的,我花妈妈自然信姑娘说的话。”
“那就好,”阿云哼了一声,说出的话矜傲又不客气“没事儿,看也无所谓,反正就算帕子掉在了绿云楼,也没什么,更何况我已经出来找且找到了。我家小姐吩咐我找到拿回去,不过是怕有哪些登徒子胡乱捡了去而已,既现下找回了帕子,我们回头就烧了去,不在乎有谁看到。”
这话可真真说的毫不客气,比一巴掌一巴掌往人脸上呼还瞧不起人。花妈妈的脸一僵,脸上的笑立刻有些不自然。不过花妈妈毕竟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又掌管绿云楼那么多年,本事阅历一样不缺,阿云只是个大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别说没怎么出过深宅大院不配和她花妈妈比心眼手段,只说她年龄还那么小,花妈妈也不好真实打实的欺负她,且若真论起来,都是奴仆,谁也不比谁高贵。花妈妈只一瞬便恢复了自然,她认同阿云的话一般点头称是,又指桑骂槐的说了几句绿云楼规矩严之类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训斥护卫们,不许把外人随随便便的往四楼放。这花妈妈口中的“外人”是谁,阿云心知肚明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搭腔,只转身往回走重新进了包厢。
见阿云的身影消失在三楼的走廊里,花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正了神色问拦着路的护卫“那手帕真是她家小姐丢的”
绿云楼里不养吃闲饭的人,这些只有在有人试图抬脚上四楼时才会突然冒出来的护卫们,便是专门负责守着四楼的暗卫。听见花妈妈问话,拦着路的暗卫面无表情的回答“是。二人一前一后由小丫头领着进包厢的时候,经过楼梯,戴帷帽的一人丢了帕子,帕子落在了楼梯上面,但二人似乎未曾觉。”
花妈妈听完,冷哼一声,心里有了数。这种故意丢下帕子等人来捡的套路,她手底下的姑娘们一个个儿的可都玩儿的炉火纯青,不过她的姑娘们是故意落下帕子等心仪的恩客,就不知道那位小姐落下帕子等的哪门子“恩客”了,花妈妈哈哈一笑,眼里的嘲讽显而易见。没想到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竟然也能想出丢帕子的小计谋,看来大家闺秀和花楼女子并无甚区别嘛。
包厢里去而复返的阿云已经在她家小姐身后落了座,她先给自家小姐倒了茶,又抬手给对面的嫣姐儿或者说是王氏的二小姐王思嫣,倒了水。
“姐姐,家里只你一人找到我了吗还是叔叔伯伯们也”
“目前应该只咱家出来的我找到你了,毕竟我们一母同胞,血脉比和别人更亲厚,有上天冥冥之中保佑着,才顺利找到你吧。”
“姐姐”
王思嫣一时无话,只伸手把姐姐王令烟的手给握住了。
王思嫣正有很多话想跟三年未见的姐姐说,无意间眼睛一瞥,看到了王令烟放在身边的帷帽。这顶帷帽好生眼熟,王思嫣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是你”
王令烟被妹妹王思嫣的一声喝令吓得身子一僵,阿云放茶壶的手也一顿,仿佛忘了这会儿应该做什么。王令烟还没能开口问妹妹怎么了,就见王思嫣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姐姐来看我今年的技艺展示了我说怎么这帷帽如此熟悉,前几日在楼下逆着人流往外走的人,是姐姐和阿云啊”
原来是这个王令烟身体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叮”的一声轻响,是阿云把茶壶放到桌面上出的声音。
“嗯,那日我和阿云刚到皇城不久,听街上人热热闹闹的说什么绿云楼里的嫣姐儿,阿云从小就好奇心重,所以我便带着她随着人群来了绿云楼楼下,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出现在台子上的人竟是你”
王思嫣害羞的笑了笑,娇嫩的粉染上白净的脸,盈盈端坐着的妹妹看上去当真是人比花娇。王令烟嘴角的笑意散了一些,再挤出些笑来有些难,就只得借端杯喝茶做掩饰,遮挡自己内心冒出的一阵阵的妒意。幸好王思嫣只顾低头沉浸在被亲人目睹献技的羞愧里,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鹿府的书房里,鹿兰庭检查完鹿阮今日的功课,见她答的如往常一般又快又好,脸上自然露出的笑容连他自己都仿佛不知。
“对了父亲,”鹿阮没有跟往常一样收拾笔墨,整理书桌,反而另外抽出一张麻纸,再次拿起笔沾了墨,边画边问“父亲可能通过阮儿的画,判断画中的景物建筑属于哪里吗”
“哦”鹿兰庭好奇的拿了椅子坐在鹿阮的书桌旁,耐心的等鹿阮在麻纸上画画“那要看阮儿的画工怎么样了,若是阮儿画了个四不像出来,可是难为父亲了。”
鹿兰庭开了个玩笑,引得鹿阮咯咯笑了几声,说笑间,鹿阮画画的手一直没停,不像是随心所欲而画,倒像是所画内容早已深深印在心里一般。鹿兰庭端正了神色,专心看起了女儿在纸上一笔笔画出的假山、亭台楼阁,月亮门、长廊和花木丛。
越看鹿兰庭越是心惊,他惊疑不定的看向鹿阮,此时他的注意力不在画上,全都被画画的鹿阮给夺了去。鹿阮全神贯注的画着,把这些天因梦境而出现的画面里的场景建筑,全部付诸于纸笔,丝毫顾不得理会旁边鹿兰庭什么表情,也不在意鹿兰庭心里涌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鹿阮可是珠宝设计师,真正论起来,画画也算得上是她的强项,虽然跟人家正儿八经训练多年的专业美术生不能比,但是至少能做到画什么像什么,比照不擅长画画的人还是稍微强那么一丢丢。
鹿阮这边满怀信心,鹿兰庭心里的惊愕居然也正慢慢的消散。大概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鹿兰庭看着鹿阮的目光清明,不管这生而知之者是不是鹿阮,在他心里,鹿阮先是他的宝贝女儿,其次才是众人眼里的神童,只要能想通这一点,鹿阮再做出什么,鹿兰庭都不会再惊讶诧异。
“父亲你看”
鹿阮摇了摇鹿兰庭的手,让他快点把走丢的魂儿给唤回来。
“比较特别的是这个七拐八拐的连廊,还有状如圆月的月亮门,”鹿阮白白嫩嫩的小短手指着被栩栩如生的建筑填满的麻纸,严肃着小脸儿说道“父亲可能认出,这些是哪里的建筑是哪位大人或者曾经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吗”
鹿兰庭把麻纸拿在手上,仔仔细细边看边回忆,并没有把鹿阮说的话做的事当小孩儿胡闹。他眉头紧锁,眼神露出些迟疑“阮儿这般画出来,为父倒是想到了一处,可是到底年代久远,为父多年不曾踏足此地,所以不能更加准确的判断阮儿画的,是否跟为父想的一样。”
鹿阮也苦恼的皱眉,她审视着自己这张画稿,也努力回想自己梦里画面中出现的那些细节,不停的用梦里的画面和画稿作比对,试图再找出些关键性的特征来。其实古代官宦世家们的宅院,不论是装修还是布局,都没有太大的不同,尤其皇城里天子脚下,大家要么有权要么有势要么有钱,好东西这家有了,过不了多久那家势必也能设法得到,风水布局三四家被同一个人指点也是正常现象。顶多细节上有些变化,就像有的人偏好养鱼,在府里凿一个大池塘专门养鱼,有的人喜欢种菜,便在院子里围出来一处小田地专门种菜,也有的人喜欢养花草,就专门在府里选出花架摆放的地方,再做一个温室,专心侍弄花草
等等,花草
鹿阮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飞快略过去她没能抓住,刚才说到了什么来着有的人喜欢侍弄花草对啊花草花草树木鹿阮眼睛一亮,一拍手,拽住鹿兰庭的袖子激动的快要跳起来“对对对还有还有,父亲,我画的院子里有个花木丛,花木丛里有一棵枫树,枝繁叶茂,秋天的时候枫叶红起来特别好看”
“有枫树”
鹿兰庭面露惊讶的和鹿阮确认道,鹿阮点点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等待答案的期盼。鹿兰庭见女儿这幅神情眉头皱的更紧,闭着嘴好似没有看到鹿阮眼神里的期待一般,许久没有出声作答。鹿阮诧异了一瞬,眼里的期盼渐渐被疑惑不解所取代,或许女人的确直觉很准,她敏锐的觉察出了鹿兰庭的不对劲。是哪里不对是她画的府邸不对劲还是她把府邸画出来这件事不对劲鹿阮虽疑惑着,但有件事她却是能立刻确定的,那就是她画出来的这个地方,鹿兰庭肯定是知道的,可能不光知道,说不定还很熟悉,否则他不会单凭一个枫树就确定那里是哪里。
“阮儿”鹿兰庭的声音不再清澈温和,沉闷中带着惊疑的出来,重重撞进鹿阮的耳朵“阮儿可否告诉父亲,阮儿是如何得知这一处府邸的你可曾去过那里”&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