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崔丽娘抬起头,待看清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的人是谁时,神情有些许的怔愣,她眨眨眼,还以为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出现了幻觉,否则她怎么恍惚看到了翠珠的脸呢?
“……翠珠?”
“嗯。”
翠珠点头,略微有点尴尬的应声,心里暗自懊恼自己脑子抽才来这一趟。翠珠本来打算在堂厅外等崔丽娘出来的时候看一眼的,就看一眼,确认她的确如紫鸢所说完好无损就走,算是图个安心。可是她在外面左等右等,等出了二爷和三爷,等出了那个被丽娘一盏热茶泼脸上的男人,甚至等出了神色匆匆的大爷,崔丽娘仍然迟迟不见踪影。就连一开始想着陪翠珠一起等的紫鸢都不耐烦了,连着问了翠珠好几遍到底在等什么都被她敷衍过去,赌气走掉以后,翠珠才认真考虑进堂厅一探究竟的想法。这个想法够大胆的,虽然崔府对下人们的管束不怎么严厉,但是擅离职守被逮住,还是免不了一顿训斥的。可以说翠珠为了让自己安心,也算是下了血本,她之前可一直是手头工作完成度最好、办事最不让管事婆婆操心、从不挨管事婆婆训斥的优秀员工!要是因为偷闯堂厅被管事婆婆给逮住,那可就丢人了。
翠珠和崔丽娘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一站一坐,堂厅里没了小丫头和小厮,只剩她们俩,气氛不免有些凝滞。她俩谁也没再开口和对方说话,翠珠是拉不下面子做先示好的那个人,而崔丽娘则是被之前连惊带吓又脑力风暴折腾的没了精气神,现在正处于神思恍惚的状态。
“你……你没事吧?”
到底还是翠珠先开了口,她看出来崔丽娘脸色很差,以为她是挨了谁的训斥受了哪位爷的责骂,翠珠忍不住心里担忧,于是试探着问道。
翠珠问的小心翼翼,虽然言语之间很是直白简单,却带着呵护之意。崔丽娘耳朵没有聋,心也没有盲,自然能感觉得到翠珠话里的关心,她一时百感交集,抬着头只顾呆呆的看着翠珠,良久没有说话。
翠珠等不到崔丽娘的答复,又见她只顾呆愣看她,心里奇怪,禁不住脑补了很多有的没的,把崔丽娘想成了受尽欺辱的小可怜儿。她越看崔丽娘越心疼,越心疼越有意识的淡化两个人绝交的事实,再开口,语气便如同关系极好的时候那般自然:“你到底怎么了?受谁的欺负了?你倒是开口说几句话呀!”
“……没有,”崔丽娘终于回了神,她恋恋不舍的从失而复得的好友脸上收回目光,笑容全是自己觉察不到的僵硬和苦涩。“我没事,谁能欺负我呀?”
翠珠心说你骗鬼呢,可再看到崔丽娘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就不由得心软,只好顺着她说:“这我倒是听说了,你这个姨娘当的挺好,挺受小丫头们喜欢的,你们……关系挺好的吧?你是不是还新交了不少朋友?”
谁知,翠珠本意安慰的话说出来,崔丽娘脸上不见半分开心,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难过,见状,翠珠心一沉,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你是不是……”翠珠边说边在心里期盼崔丽娘会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你是不是被那些小丫头给欺负了?”
崔丽娘神色一顿,垂了眼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崔丽娘的眼眶就泛了红。看到这反应,翠珠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悲愤交加,说出的话就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你如今好歹是个姨娘,怎么说也算半个主子,拿出点气势来啊!她们怎么欺负的你?背后说了你的坏话?都有谁?我去找她们理论理论!”
看着掩不住怒气的翠珠,崔丽娘被她逗笑的同时,心里又酸涩不已,不过这酸涩的后劲儿里还带了甜,这点儿甜让她感觉已经碎成一堆玻璃渣子的心,慢慢的被人重新拼凑起来了。崔丽娘笑了笑,说出的话轻的好似一声叹息:“姨娘哪里算什么主子…是我白日做梦罢了…”
“……你别这么说,”翠珠觉得自己的安慰苍白无力,毕竟姨娘地位极低是不争的事实,话说的再漂亮也不过是空手画大饼而已:“至少你还有大爷的宠爱,大爷是咱们崔府的当家主子,若是有了大爷的庇护和偏宠,想必那群长了势利眼的小丫头们便再不敢小瞧你。”
崔丽娘仍神色恹恹不大提得起精神来,话都是翠珠在说,而崔丽娘听没听进去都是另一回事。翠珠没了法子,她索性往崔丽娘旁边的座位上一坐,说正事前先打了预防针:“若是之后管事婆婆要训斥我责罚我,你可得帮我一把,就说是你主动把我叫来陪你解闷儿的。”
“好,”崔丽娘终于笑起来,看着翠珠认真点头:“我知道,我帮你作证,不让你受罚。”
“……你……是不是身上藏了什么秘密?”翠珠开口直奔主题,一点不磨蹭:“我并不是想探听你身上的秘密,其实说实话,你当时被大爷看中纳为妾室,这件事我是有点想不通的……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老话说得挺对的。”
崔丽娘沉默许久,之后叹口气无奈的点头,承认了翠珠说她身上藏有秘密的话。她垂着眼,目光不知道投射到了哪里,只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听着很不开心:“那日下大雪,我们躲在屋檐下的谈话,好像被人给听去了……”
下大雪?屋檐下的谈话?翠珠不明白崔丽娘怎么突然说起来之前的事,她从脑海中把快要忘掉的记忆找出来,略一思索,猛然反应过来崔丽娘话里的重点是什么!被人偷听?!翠珠惊疑不定的望着崔丽娘,似乎在等待她把自己不知情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大雪之后二爷回府,不知怎么的报岁兰李代桃僵事,翠珠被立刻叫去书房,书房里三位爷都在,站在大爷旁边的唯一一个不属于崔府的外人就是崔丽娘……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办砸了差事的翠珠领罚,二爷暴怒,冒雪冲去花园将府里所有报岁兰都打砸一通,勒令日后整个崔府不许再出现一盆报岁兰。出主意的崔丽娘按理说也会受到波及,可奇怪就奇怪在,崔丽娘不仅没受到半分责怪迁怒,反而第二日就被大爷以聪慧过人为由纳为妾室,身份从一个小小的誊画手艺人,摇身一变成了崔府家主的妾室。那情形在当时的翠珠看来,大爷纳妾的这一举动不是别有居心表示不满,而是褒奖,是赏赐。也正因如此,她对崔丽娘心怀芥蒂,觉得是崔丽娘推波助澜,为了凸显自己的价值上位姨娘,才背叛或者出卖了她。
这个误会是引起两个人相互猜疑最根本的原因,也是两个人走向绝交的导火索。
而这个时候崔丽娘透露说有人偷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也就是表明整件事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告密,既是把两个人本该万无一失的把戏拆穿,让翠珠受到了严厉的责罚,还暴露了崔丽娘,让她从暗处站到了明面上,引起了大爷的注意,生出纳妾的念头。这个推测粗略一看是行得通的,只是一些细节缺乏证据的支撑,显得有些站不住脚。比如那个人为什么非要拆穿她们不损人只利己的小把戏?为什么把崔丽娘推出来,难不成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爷把崔丽娘纳为妾室?
翠珠本身就不擅长推理,她自认不是脑子聪明那一挂的,所以能想到这些也是拼尽了全力。崔丽娘自然也了解翠珠,她既然已经开了口,就做好了把所有的事包括得出的猜想推测也一并说出来的打算。
她能信任且能帮她的人,如今就只有一个翠珠了。崔丽娘看了看尚且懵懂的翠珠,继续道:“我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十多年来不知母亲是谁,父亲是一个匠人。你说得没错,即使是为人妾室,崔府这般高的门槛我也是没有资格进府的。”
翠珠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什么,可意思的确是这么个意思,她实在想不出能够辩驳安慰到崔丽娘的点,于是翠珠闭了嘴,安静的继续听。
崔丽娘对此倒是毫不介意:“按理说,我父亲不可能和崔府扯上联系,可今日,我本待在后院给大爷绣帕子绣鞋袜,窗户开着,我听到院子里有小丫头嚷嚷着去外院堂厅看热闹,说堂厅里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非说府里用来待客的茶水不好喝,样子极为邋遢,堂厅里守着的人嫌弃的不行……不知怎么的,我一听,竟然心里冒出来了个极怪异的预感,所以鬼使神差的也跟着去了外院堂厅。”
崔丽娘深呼吸了几次,好像在拼命压制某种情绪,过了会儿才又开口,声音带了点低哑:“就那么一眼,我就认出了堂厅里被丫头们嫌弃的人是谁。”
“是……你父亲?”
“嗯,”崔丽娘点头,面无表情道:“也是难为在堂厅里伺候的丫头们了,别说她们嫌弃,即使我作为他的亲生女儿,也照样恨不能从未有过这样的父亲!”
深刻的恨意从崔丽娘的眼底涌现出来,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和眼神无一不表现出对自己亲生父亲的厌恶。怎么会这样?翠珠心里疑惑,不过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担忧,担心崔丽娘只沉浸在刻骨铭心的恨里,长此以往会逐渐在恨里迷失了自己。翠珠不想让崔丽娘讲下去了,她拿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茶,试图把这个话题转移走,可没等她说话,崔丽娘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提前看破了她的想法,把手一抬,是个“阻止”的手势,这是不想让翠珠转移话题。
“我没事,”崔丽娘反而转头安抚起翠珠,或许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没有受到影响,她还抬眼朝翠珠笑了笑。“我今日其实行事太冲动,一盏热茶泼到他脸上,我自己也烫的不轻,可是真奇怪,泼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茶杯烫呢?”
翠珠看了眼崔丽娘的手,果然在她右手手掌的位置现了一道未消下去的红痕,那应该就是拿茶杯时被烫的位置了,翠珠叹气:“要找些药膏来么?”
“哪有那么娇贵,”崔丽娘也抬手看了看自己手掌上的红痕,满不在乎的说道:“一会儿用凉水冲一冲就消了,皮糙肉厚的,用不着多此一举找药膏。”
“还是涂些药膏吧……”
“真不用,”崔丽娘摇头,为了不让翠珠继续围绕她的手打转,她果断回到先前的话题:“在这儿坐了这么久,是因为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你知道我父亲最后被请去哪里了吗?”
没被轰出府?翠珠不解,她摇摇头,听到崔丽娘嗤笑一声:“他被二爷和三爷请去了大爷的书房。”
“大爷的书房?!”翠珠这回是实打实的惊到了:“大爷的书房向来不让人进,二爷三爷不会不知道大爷的忌讳,这是……?”
“是啊,”崔丽娘讥讽一笑:“若是没有大爷事先的允许,二爷和三爷怎么可能做得了主把那人带进堪比密室的书房呢?大爷是脾气绵软性格好,可真生起气来,只怕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翠珠认同的点头。那问题就来了,如果真像崔丽娘所说,一个小小的匠人就能和贵客享受同等进书房谈事的待遇,那么那匠人身上一定有什么是崔府忌惮或者想要得到的。
“你父亲……果真一穷二白?他会不会……”
“不会。”崔丽娘语气肯定:“我确定我父亲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匠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宝物,也不会什么价值连城的技艺,身世更没有问题,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
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崔丽娘倏地住了嘴,随后她神色如常的改口:“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翠珠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崔丽娘刚才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专注思考问题。要是那匠人身上没有可疑之处,问题大概就出在崔丽娘身上了,毕竟那匠人是崔丽娘的父亲,父女俩那么多年相依为命,会不会崔丽娘才是连接崔府和那匠人的纽带?
“你身上……”翠珠试探着依靠自己大胆的猜想提问:“会不会跟你身上的秘密有关呢?”
“我?”崔丽娘神情明显流露出诧异,她再次确认:“跟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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