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话题又回到了那个不能提的youknowwho。她不想表现得太敏感,扫了人家的兴,努力打起精神追问:“谁妈妈?”
夫妻俩在灯下面面相觑。
小孩适时地哭起来,叶晓宁立刻趁机逃离灾难现场,嘴里发出稀奇古怪的哄孩子的拟声词。常远拨弄着米饭,顾左右而结巴,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那个谁,盛嘉实,那个,他妈妈,前几年去世了,就这个情况。”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觉四面八方都是地雷,干脆丢掉筷子把眼睛一闭,总结道:“就是这个情况。”
这个情况
就这个情况。盛嘉实说。
换组申请早在在春节回来后就提交了,但老板的借口五花八门,拖了一个月还是没批,最后只得据实相告:“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你。能不能就收个尾,到五月再换?左右也没几天了。”
“那我只能辞职了。”
有什么必要?”老板抓耳挠腮,“甲方有那么难搞吗?你到底什么情况?”
“就这个情况。”
走出办公室,他立刻提交休假申请,抱着电脑回家改简历。次周周一来上班,在打印机旁又偶遇老板。
“干什么呢?”
他把a4纸举到胸前:“打印辞呈。”
“急什么?找着人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对盛嘉实而言,这是大学毕业后才完成的一项重要功课。你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江卉曾经这样讲,说着捏紧拳头。陈斐很少说话,她向来是在开口之前就已经把巴掌甩到了人家脸上。
继任带领joyce项目组法务工作的是一个老熟人,叫周文远,比他大三岁,在信大读的研究生,说起来两个人算校友。盛嘉实两年前做一个专利法的案子,和他合作过。当时他嫌校招生涨薪幅度小,干完那一票就跳槽了,如今又跳回来,听说是以原先两倍的薪资挖来的。
周文远上手很快,两人只花了两天时间交接项目内容和团队成员情况,盛嘉实带着他去项目组的办公室,向业务方和组员介绍新负责人。胡安和张晓瑜没说什么,他只担心叶原。她的气色比年前好很多,也暂时打消了裸辞的念头,因为盛嘉实告诉她,无论如何,第一份工作熬满一整年,简历总归看起来完整些。但她对留在joyce项目组依然有点犹豫,这点涉及人员调动,盛嘉实帮不到她。
周文远私底下问他:“听说组里有个小朋友,之前提了离职?”
“被劝下了。”
“女孩子还是容易娇气,没什么事业心,所以我不爱招女生。”
首先,女孩子娇气是刻板印象;其次,事业心和娇气是两回事;最后,这是性别歧视。盛嘉实在心里把这段话快速轮了一遍,然后微笑着说:“你可以再考察考察。”
他学会的另一项功课,是无法要求所有人的观念都整齐一致。做不到,也没有必要。
最后一次去项目办公室,他把所有零碎物品装在纸箱里抱着离开。电梯门向两移开,几个立方的闷热空气夹着中午吃的川菜盒饭味喷涌而出,里面的人徐徐蠕动着往外移动,陈斐正对徐行说:“下次别点这个了……”
擦肩而过就是半秒钟的事,没有打招呼,甚至没点头。倒是徐行,看见他还冲上来热情地客套:“辛苦啦,下次请你吃饭,一定要来!”
一个同事刚好来问什么事,陈斐侧耳倾听、热情指点,装作没看见他。
盛嘉实原以为自己会如何波澜起伏,没想到内心十分平静。他就这样走出大楼,外面四月的阳光正盛,天清气爽,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眼前铺开,等他洗心革面、从头来过。
“你太优柔寡断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板正与他坐在吧台边喝酒。小小一杯威士忌加入大块冰块,卖到一个盛嘉实觉得接近奢侈的价格,如果不是老板请客,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消费的。
“我喜欢给人机会。有时候不是能力不行,而是被短期高频的压力击垮了,这就很可惜。”
“做好人给机会,那你就可能错过自己的机会。”尊尊教诲就到这里,他突然好奇心大发:“嘉实,你想要什么呢?”
“升职加薪。”
“升职加薪后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现代社会,所有欲望看起来都像消费主义陷阱,甜蜜而毫无意义。有人向上奋斗,有人往下漂流,通常来说,他不具备选择其中任何一项的决心和血性,只想平静地生活。
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从来没有过想要的东西吗?比如追女生?”
盛嘉实抬头想了一会儿,说:“有过。”
这么说好像终极目标是拥有那个人,但这并不准确。这么多年过去,在没有陈斐的场合,盛嘉实终于能够冷静地回想自己最初从她身上渴求的东西:近乎直觉的生命力。不忌惮于欲望,不害怕想要,和他不同。
和她在一起好比驾驶名牌跑车驶入狭小的胡同,很刺激,但难免剐蹭、伤筋动骨。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越来越沉默,已经太疲惫,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
夜色慢慢笼罩住窗外五月的城市,酒杯中的液体微微荡漾,像月光下的泳池水。
五月中旬,一个非常普通的周五,盛嘉实上午去拜访客户,下午刚到办公室坐下打算摸会儿鱼就下班,突然被老板十万火急地叫去。
“你现在手上在跑的项目能交接吗?”
“我才刚接过来没两天,又交接?”
“哎呀,”他挠着后脑勺,在窗前走来走去,“joyce出事儿了,时间有限,需要一个熟手加入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