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是要去上海租界躲,就是要举家迁往乡下。
蒋家怕世道一乱,婚事黄掉,就派人来催。
据说,那位蒋少爷,越发的不像话,已经躺在床上,不叫人喂,吃不下东西。
来凤鸣对来老爷子道:“阿爹,我们把嫁妆还给伊,自家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孩子仰望父母,才有的,满是明亮亮的希冀和爱。
来老爷子摔了茶盏,他十分生气。
他年轻时,离经叛道,到老了却也成了宗族最忠实的拥护者。
“你这是丢我们来家的脸!三年呐!一点点嫁妆都没筹备?还讲这种狂话,你真是要气煞我!”
“我们自家能赚铜钿,何必要带去伊屋里去!蒋三儿是何个垃圾瘪三,你不是不晓得!”
“你廿五岁了!有个男人要你就不错了!”
老头一口气没上来,倒在椅子上喘息了半天。
“把小姐——小姐给我扣起来!不许伊再跑出去!”
来家许多人,身上都是带功夫的。
她被推搡进绣楼的时候,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爹教她小燕青,说有了这样的轻功啊,你想到哪里去都行。
他骗人,再好的轻功,也跳不出这深宅大院。
8
黄梅天,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田埂,一柄油纸伞,由远及近地移动过来。
来凤鸣攀在二楼窗户上望着,心里升起了一些淡淡的、虚妄的欢喜。
“少爷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下人通报来潮回来,声音都比平时尖脆,就像破开一根黄瓜,扑面而来的清爽爽脆。
来潮回家,先给来老爷行了礼,然后坐下说话。
来凤鸣倚在楼梯上,一边串珠子,一边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
“我被选中了公派留学……但也可以去考政府科员……”
“我还是想先赚铜钿……”
“我的儿,你安安耽耽去读书,钱的事。”来老爷煞有其事地摇着手:“不愁!不愁!”
来潮小时候,他极力的要显示出,这孩子不是他生的,只是个姓来的徒弟。
而现在,他一口一口个我的儿,就像水泥匠平缝一样,极力要把中间的缝隙抹平了。
“来家明朝就指望你了,好生努力。”
来凤鸣站起身来,回到房间。
来潮上来,同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小姐。”
昏黄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她的嘴唇被她咬破了,就像一朵被雨浇湿了的花朵。
“我有个同窗,屋里是开裁缝铺的,听说小姐……要办大事体,就买了件礼物。”
他仍然是原来那样恭顺、谦卑。
他又道:“我不大会买东西,小姐若是不欢喜,丢在一旁就好了。”
“你的东西,自然样样都好的。”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老裁缝店的东西,而是一件洋装,裙摆繁复绮丽,缀着的珍珠,让人目眩。
“我穿来你看!”
她去了屏风后面,他赶紧想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等着。”
老旧的屏风,用银线绣着凤凰栖梧桐,能看见女子柔婉身姿,一些晕黄的影子。
楼下传来声音,那是仆妇和丫鬟们走来走去,她们随时会上来,一旦被撞见,他、他们都会万劫不复。
来潮却不知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凤鸣穿了好衣服,她从未这样美丽过,腰肢极细,脖颈细长,嘴唇上是一抹艳极了的红。
她日后极其擅长用一个眼神,一个媚笑,让人心驰神往。
可那时候,她还是那个倔头倔脑的大小姐,她甚至是第一次抬起自己胸脯,洁白如同一捧新雪。
而站在她面前,年轻英俊的学生,一贯老成,此时此刻却呆傻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盛满了惊艳,连耳朵都红透了。
“那日,你讲要带我走。”她轻声道:“是真的么?”
我手里有一些钱。
我想跟那个塑料厂的老板合作,直接入股,开一家更大的工厂。
做杯子、碗、盆……更多更多的塑料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