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烟定了定神,不理皇帝的问话,却冷冷地向皇后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皇后虽然退到了一边,但一双愤恨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夜寒烟的身上,几个小内侍早已被皇帝轰了出去,却仍是站在门外紧张地盯着这边,半点儿也不肯放松。
夜寒烟刚才不过是出于一时激愤,未曾考虑过后果,此时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实在是太过冒失。经过这么一闹,皇后这边一定更是欲杀她而后快了。
但她最担心的却不是皇后的憎恨,而是看上去对她一直过分宽容的皇帝。
很显然,她刚刚情急之下,暴露了太多不该出现的情绪,而这老贼的记性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这让她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在皇后杀人般的目光中,夜寒烟凄然一笑,三分伤感,倒有七分娇怯:“皇上何必在意奴婢叫什么?这天下生灵,在皇上的眼中都是可以任意屠戮的,叫什么名字,很重要吗?”
皇帝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神色有些动容:“果然是你。难怪你那么恨朕——现在心里舒服些了吗?”
夜寒烟冷笑一声,再没有半分身为奴婢该有的卑微:“舒服些了?你说的倒轻松!我林家两百多条人命,岂是咬你一口就能还了的?我叔父随你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帮你打下了江山坐稳了皇位,你却听信小人谗言,害我全家性命!除非你今日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一天,就包你夜夜寝不安枕!”
皇帝静静地听着,神色从温和到诧异,最后终于慢慢地现出怒色来:“林家?你是扬威将军林永忠家的人?”
夜寒烟柳眉倒竖,指着皇帝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不配叫我叔父的名字!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不得好死!”
皇帝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有些恼怒,又像是十分失望,但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十分颓败。
皇后慢慢地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替他揉着肩:“都是我不好,没有查清这丫头的底细就把她叫上来了。林家谋反之事,证据确凿,皇上并没有做错!小丫头虽然不懂事,到底也是一片孝心,皇上便饶过她这一回吧。”
皇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夜寒烟见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暗暗冷笑。
林永忠的侄女,宫中倒确实有一个,只不过不是她而已。跟小雅住在一起的这几年,夜寒烟留心听着,对她的身世经历早已了如指掌。
跟所有心中有鬼的开国皇帝一样,这老贼疑心太重,对身旁的几位重臣尤其时时提防着。昔年有小人进谗言说是林永忠谋反,他未曾细查便查抄了林家三族,后来便知道是冤案,也断无自己认错的道理,可怜林家数百口人,就这样毁于小人一言,寥寥几个活下来的,还要终生背负叛逆的罪名!
夜寒烟知道皇帝可能认出了她,但怀疑并不等同于确认。她的身份实在太过冒险,她并不知道皇帝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会怎样对待她这个“前朝余孽”。
但她此前的憎恨表现得太过明显,装作一个寻常的宫女已不可能,情急之下,夜寒烟只好冒用了小雅的身份,只要皇帝心中对林家还有一丝愧疚,她便会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她还是赌赢了。
皇帝脸上的怒色,是因为她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吧?
若非性命攸关,夜寒烟真的很想问他,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前朝的那位九公主,他会如何待她?
此刻的皇帝,颓然地坐在桌前,消散了帝王的霸气,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老人而已。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好像一刹那间老了二十岁。
皇后猜测着他的心事,只当他是想起了林家的旧事,也不敢多问,忙吩咐素月将夜寒烟带下去,好生照料。
素月拉着夜寒烟回到两人居住的屋子里之后,仍然是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你也太大胆了!若非皇上和娘娘仁慈,你此刻哪有命在?你这是行刺,是要被灭九族的,知不知道?”
夜寒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带嘲讽:“我九族之内,已经没有人了。”
素月顿时语塞,过了老半晌,才迟疑着道:“无论如何,你也要爱惜着自己的性命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