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但出城的时候,夜寒烟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韩城这个地方,她只住过短短数月,实在算不上熟悉,本来也不该有太多眷恋不舍的情绪。
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仿佛告别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段时光。她知道,离开此处之后,她才算是真正逃出那人的掌心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自由便在眼前,心中为什么反而有几分不舍呢?
“走吧,再看下去,守城的士兵会把你当奸细了!”小雅扯扯夜寒烟的手臂,吩咐车夫不用管她。
夜寒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多愁善感了,生怕小雅嘲笑,只得装着不在意地坐回车中闭目养神。
这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夜寒烟一个不留神,险些摔倒,小雅慌忙伸手拉住她,又向外面训斥道:“越发连车也不会赶了吗?”
顿了片刻,车夫老于的声音才迟疑着响了起来:“前面有一辆马车橫在路中间,好像是……故意要挡咱们的路!”
“胡说,青天白日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咱们又不张扬扎眼,人家怎么会偏偏挡咱们的路?定是你驾车不小心,冲撞了旁人的车子,摔了小姐,还要强词夺理!”小雅一面抱怨,一面掀开帘子,探出头去看外面的情形。
夜寒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段无足重轻的小插曲,谁知小雅探出头之后,立刻浑身一震,慌忙缩了回来,手中的车帘重重地摔下,悬在身旁荡来荡去。
“发生什么事了?”难得见到小雅慌乱如此,夜寒烟不禁有些诧异。
小雅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外面驾车的……是小豆子。”
他们不是前几天就走了吗?夜寒烟心中一惊,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
小雅已回过神来,忙吩咐老于:“我们掉头,回城。”
外面的马车上却有一个声音懒懒地道:“既然见到了,就不必再躲了吧?”
“怎么办?”小雅脸色发白,看着夜寒烟无措地问。
夜寒烟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那个声音,她没有一刻或忘。这些日子,她并非没有想过再见他时会怎样,但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要见的好。
谁知,终是躲不过。
她希望自己的身子可以无限缩小,藏在车帘之后、藏在座垫之下,甚至藏在小雅的袖中……只要能让那个人看不到她便好,可是……
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近,夜寒烟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一时倒慌乱得僵住了。
这时车帘已经被从外面掀开,沫儿恼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自己躲出来逍遥自在,知不知道旁人为你们哭断了肝肠?某人是越来越没良心了,你便是要假死,也该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吧?真以为这辈子不用见面了不成?”
夜寒烟被她骂得有些尴尬,只得靠着车窗嘿嘿干笑不已。
幸而那丫头尚未来得及把她的鬼爪伸进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拖了出去,接着夜寒烟眼前一花,便发觉车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于是夜寒烟连尴尬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小雅迟疑了一下,靠着车壁慢慢地蹭了下去。夜寒烟在心中暗骂她不讲义气,却连半个字也不敢开口多说。
只听得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夜寒烟不知道那些人是躲远了,还是就藏在车外“听”热闹。但她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因为眼前这个人……嗯,他的脸色极其不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迫人的寒气,让夜寒烟觉得自己的身后都冷飕飕的。
此人……一直是这样可怕的吗?为什么她从前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究竟是什么含义?如今沫儿已经站在了他那边,那么她从前又是装病、又是装死,欺骗他那么多次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吧?
其实……知道不知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单是这一次的事,已经足够惹起他的滔天怒火了……
听说宫城之中已经换了主人,天下人人皆知帝王效仿古代贤人退位让贤,可是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若是真的,他退位的原因……会与她有关吗?否则为什么在京中刚刚传来消息的时候,他便已经出现在了韩城?
夜寒烟心中百转千回,却偏偏只能胡乱猜测,却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应对眼前的局面,眼见那人目光冷然,只是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她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只得再次往角落里缩了一缩,尽力装出无辜的表情来,乞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在掌握着她的命运的家伙。
那人的目光一直冰冷而深沉,虽然僵持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半点波动,这让夜寒烟的心中越发没底,猜不透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哪怕……他一上来就厉声痛骂也好、哪怕他随手把她拎起来打也好,总强似这样不声不响地慢慢折磨人吧?这个家伙……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不声不响,直到她自己活生生地被吓死在车中?
夜寒烟的后背已经紧紧地贴在了马车的角落里,再往后移动半分也不可能。可是她毕竟不能真的缩小了从缝隙中逃出去,所以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会因为她的逃避而产生半分改变。
在他的面前,她一向只有服输的份,本以为这一次平安地将宗室子弟迁出韩城,自己又在他眼皮底下逃出,算是可以扳回一成,谁知到底还是一如既往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算了,要打要杀要剐……如果可以选择,还是不要吧?
夜寒烟竭力想鼓起勇气,却发现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她所有的勇气都像是春天里的残雪,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团不出一个像样的雪球来,反倒因为她的踌躇,而在心中一点点融化、消散……
没用的,落到他的手中,一切都只能凭着他的心意,再不会有挣扎的余地……
夜寒烟自伤自怜地叹了一声,努力低下头去,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是很能跑吗?这一次怎么不跑了?”祁诺清的声音近在咫尺,虽然没有比平时更冷,却还是让夜寒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