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到这里,宋青书已然猜出,定是此事让他与那金花婆婆之间结了梁子。之前纪晓芙讲述时,只闻金花,却未听说银叶,想必那位银叶先生已然去世了。
果然,胡青牛继续道:“金花婆婆许下我极重的报酬,只求我相救老岛主一命。但我顾念夫妻之情,还是袖手不顾。这对老夫妇居然并不向我用强,便即黯然而去。金花婆婆临去时只说了一句:‘嘿嘿,明教,明教,原来还是为了明教!’我知道为了不肯替人疗毒治伤,已结下了不少梁子,惹下了无数对头。但我夫妻情深,终不能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而损我伉俪之情,你们说是不是啊?”
纪晓芙和张无忌默然不语,心中颇不以他这种“见死不救”的主张为然。
胡青牛又道:“最近拙荆在外得到讯息,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就要来寻我的晦气。这事非同小可,拙荆夫妻情重,赶回家来和我共御强敌。她见家中多了外人,便先用药将无忌和你那师兄迷倒了一晚。”
张宋二人恍然大悟,这才知晓那一日昏昏沉沉的缘由竟是中了胡夫人的迷药。这位毒仙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果是厉害无比。张无忌更是心下庆幸,他自己还道那时的症状乃是病发,当时还曾心惊胆战一阵。若非师兄的缘故,或许就此自暴自弃也说不定——想到师兄,心中不由一暖,可转念又想起师兄这几日只顾围着纪姑姑和不悔妹妹打转,根本不曾理会他,又觉得隐隐有些难过。
胡青牛续道:“我见拙荆突然回来,自是欢喜得紧。她要我假装染上天花,不见外人,两人守在房中,潜心思索抵御金花婆婆的法子。这位前辈异人本事太高,要逃是万万逃不了的。没过几天,薛公远、简捷以及纪姑娘你们一十五人陆续来了。我一听你们受伤的情形,便知金花婆波是有意试我,瞧我是否真的信守诺言,除了明教子弟之外,决不替外人治疗伤病。一十五人身上带了一十五种奇伤怪病,我姓胡的嗜医如命,只要见到这般一种怪伤,也是忍不住要试试自己的手段,又何况共有一十五种?但我也明白金花婆婆的心意,只要我治好了一人,她加在我身上的残酷报复,就会厉害百倍,因此我虽然心痒难搔,还是袖手不顾。直到无忌来问我医疗之法,我才说了出来。但我特加说明,无忌是武当派弟子,跟我胡青牛绝无干系。
张无忌这才明了,为何他那么浅显易懂的谎言,胡青牛却从不拆穿。他看看躺在榻上的王难姑,道:“那么今日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胡青牛道:“今日之事,乃是难姑见无忌依着我的指点,施治竟是颇见灵效,每晚便悄悄在各人的饮食药物之中,加上毒药,那自是和我继续比赛之意。再者,她也是一番爱护我的好意,免得无忌治好了这一十五人的怪病,金花婆婆势必要怪在我头上。”
他这般说,只怕前者是真,后者则有待商榷了。胡青牛续道:“但她始终不服我的医术,今日突然来找我说:‘师哥,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海枯石烂,此情不渝。可是你总是瞧不起我的毒术,不论我下甚么毒,你总是救得活。这一次我自己服了剧毒,你再救得活我,我才真的服了你。’我只吓得魂飞天外,连声服输,不断哀求,她却在我口中塞了一个大胡桃,教我说不出话来。此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说着连连摇头。
纪晓芙和张无忌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对夫妇如此古怪,当真天下少有。胡青牛对妻子由爱生畏,那也罢了,王难姑却是说甚么也要压倒丈夫,到最后竟不惜以身试毒。
对此胡青牛似乎也很无奈:“你们想,我有甚么法子?这一次我如用心将她治好,那还是表明我的本事胜过了她,她势必一生郁郁不乐。倘若治她不好,她可是一命归西了。唉!只盼金花婆婆早日驾临,将我一拐杖打死,也免得难姑烦恼了。何况近几年来她下毒的本领大进,我压根儿便瞧不出她服下了甚么毒药,如何解救,更是无从说起。”
张无忌道:“先生,你医术通神,难道夫人服了甚么毒也诊视不出。”胡青牛道:“我夫人近年来使毒的本事出神入化,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治她不好的了。我猜想她或许是服了三虫三草的剧毒,但六种毒物如何配合,我说甚么也瞧不出来。”一面说,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写了一张药方,随即挥手道:“你们出去罢,若是难姑死了,我也决计不能独生。”
张无忌看了眼桌上,对胡青牛道:“还请保重,多劝劝夫人。”
“劝她甚么?一切都是我该死!”胡青牛哽咽着挥了挥手,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纪晓芙和张无忌当即退了出去,宋青书实在不耐这夫妻俩腻歪,也跟着出了门。
到了门外,确定屋中人听不见他们谈话,纪晓芙才摇摇头:“天下竟有如此奇异的夫妻,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想必胡先生也是对其夫人敬爱颇深,才会如此。”张无忌虽然不懂夫妻恩爱之道,但他曾见过自己爹娘相处时的情形,与屋中那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纪晓芙会有如此感叹,显然与不悔的爹爹也不是这般情形。他又看看一旁不发一语的宋青书,忽然便微微一怔:说起来兰舟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里,他对那位心仪的姑娘倒是当真敬爱的很,不惜放弃一切也要追随。
宋青书被他这一看,不由微微皱眉:“瞧我作甚?”
张无忌轻轻摇头,只是微笑却并不语。宋青书被他看得郁闷,又见他因为纪晓芙在旁不好开口,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有些烦躁:“你就是再看也看不出花来,当心旁人瞧你这幅模样,还当你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