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收了飞虹剑,从腰间取出一管竹笛,靠在嘴边,须臾见笛声高亢像一只高飞的云雀洞穿云霄,时而如银瓶炸裂裹挟杀气扑面而来、渐渐又似塞外风雪低回,吹落树间红梅。
一曲《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笛声起起伏伏,或抑或扬,由远至近轻轻飘过出船舱,飘入主舱最为开阔的议事大堂。
黄脸的内官太监分辨片刻:“是叶城主的舱室。”
正在埋首研究海图的魁梧男人闻言笑了笑,摇摇头道:“听笛赏海,没想到他此时还能有此闲情雅致……倒是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说罢,郑和看着下方坐着的一名约莫不惑之年的唇上留着短髭的布衣男子问道:“下一站便是占城,占城紧靠安南。施先生,你接管了三佛齐也算一城之主,当知晓安南内乱之事,便再与本使讲讲安南的事情。”
那絮着短髭的男人立即道:“是,大人。安南此刻外戚胡朝专权,将陈氏王族皆尽杀绝,对我大明皇帝陛下假称陈氏王朝无嗣而得其位,是个凶狠狡猾、野心勃勃之人。”
郑和冷笑道:“不错,老挝宣慰使司曾将一个叫陈天平的陈氏王族后裔送至大明,陛下派人送陈氏回安南时却被胡朝杀了。想必此刻,陛下派出的平南大军,也已经从陆路抵达安南边境,说不定已经开战。本使此次,便是要从后方攻其不备,将这目无天朝的小人速速击溃!”
笛声稍歇,正好可以筚出第一炉的汤药。
袅袅烟气间,叶孤城手指缓缓敲着桌上的海图,道:“下一此停靠当在占城,据我所知,皇帝在数月之前调拨平南王大军出兵安南,想必这位郑大人打算从背后刺安南一刀,与大明平南军里应外合。”
西门吹雪筚尽药汁,又往砂铫中徐徐注入洁净的水:“你待如何?”
叶孤城眯着眼看他苍白的手指平稳又坚定的动作:“不急,这次郑和兵不血刃便能练兵,之后必然心境高涨,觉得天朝上国无往不利。只是南海诸国各怀心思,对大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敬畏,下一站不管是满者伯夷,还是陈祖义盘踞的旧港,亦或是锡兰,总会有一个生出事端。”
西门吹雪封好砂铫,抬眼问道:“事端?”
叶孤城淡淡一笑,目中映出南海的波涛:“就说满者伯夷,昔日元朝号称千艘战舰,也折戟于满者伯夷。如今满者伯夷东王、西王正在混战之中,船队此刻气势正盛,两者相遇结局孰难预料。”
海事瞬息万变,无论前路如何难测,有了过洋牵星板,在加上船上诸多熟悉海事之人的辅助,船队在安南果然与路上明军前后夹击,一举灭了伪朝。
这次行动,很大程度震慑了观望之中的南海诸国,令他们收起了轻慢的心思。
五月信风兴,思君下南洋。
西门吹雪此生第一次对剑道之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没有失望,毫无意外,因为这个人的秘密,只有自己会知道。
胡氏窃国失败,前朝陈氏又被胡氏杀了,郑和作为大明正使自然要在此处再选一个合适的人来代理事务,同时写下奏表呈送京师。这样一来,船队便会在此停留几日。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也下得船来,白衣小童在前领路,道:“城主,这里是施相公在占城置办的私宅,一直有人在此打理采买货物事宜。”
此处宅邸并非普通占城百姓住的高脚屋,而是一座样式是仿照中原民宅的模样修建的三进院落,白色石墙,屋顶是红黄绿三色瓦片。只是各处雕梁画栋、飞檐较之中原更为高大繁复,楼阁四面有窗,院中花草树木也与中原庭院大不相同。
直到进了内院,这些色彩繁复的建筑,与艳丽的花卉才远去了。第三进内院素雅得多,屋顶瓦片是玄色,四周除了悬挂在门廊的雪色纱帘充作遮挡之外,其余一应装饰皆无。院中铺着石板,四周零零散散长着些芭蕉、果树,和中原少见的香料植物。
叶孤城终于点了点头:“此处不错。”
白衣小童直接将二人引入主室,里面是一色的素白,繁杂器物一样不见,笑道:“这两间院子便是施相公专门叮嘱下人收拾出来留给城主歇息的,他跟在正使身边,不方便过来,交代了小的若有吩咐便找管家。”
桌上一只铜盘中供着几只淡紫色的莲花,散发着幽淡清雅的香味。墙角的陶瓮之中,也植了姿态各异的粉紫莲花。
叶孤城坐在主位之上,立时便有奴婢送上琉璃杯盛着的清水,还有各色中原少见的新鲜瓜果,管家也跟着上前,听候差遣。
“城主到来,余喜不自胜。在占城的汉人华民都想来拜见城主,不知城主可否召见?”
叶孤城略作沉吟,道:“改日罢。”
竟然没拒绝,管家面露欣喜之色,小心翼翼询问是否要人服侍休息。
叶孤城:“旁的不说,找一妥帖裁缝并绣娘来,需得添置许多衣物。”
西门吹雪意外登船,毫无准备之下自是缺了许多衣食住行的用具,正好借此停留之机补齐。
那管家立即笑道:“施相公每年收购大批莲丝布料送去白云城,真巧今年收的还未送走,小的这边去寻绣娘来替城主裁衣。”
叶孤城颔首,低头去饮那被盛在琉璃盏中的清水,不再说话。
那管家常年跟随,见状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并道:“海上颠簸,城主舟行劳顿,先行歇息。内院东厢已改坐浴房,一色用具皆齐备,平素保证无人打扰,晚食小的也会吩咐人送到内院门口……”他顿了顿,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与叶孤城一同进来的陌生面孔,扫过对方拇指上的血磲扳指,斟酌道:“这位贵客,不知是否需要小的另外收拾出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