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人不仅杀了,还被扒光衣服绑在海边木桩上曝晒,场面十分残忍。在场军士闻之落泪,已经怒火滔天,纷纷请战,誓要上岸灭了满者伯夷。
郑和虽是武将,但能做大船正使,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闭了闭眼,目光在堂下一一扫过,落在叶孤城身上一瞬,又移了开去,转头吩咐黄脸男人:“景弘,你先下去,让大家准备好上岸。”
大船副使王景弘是郑和心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识,便借着准备登岸的名义,将一众请战的军士带出了船舱。
郑和目光落在叶孤城身边易容后的西门吹雪身上:“叶先生,这位……”
叶孤城已经在一张圈椅上坐下,也示意西门吹雪在自己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就在此,无妨。”
郑和眼下无力理会这些,等四周只剩心腹后,才问:“叶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叶孤城沉吟道:“那就要看,郑大人想打,还是不想打了。”
郑和目光一闪,他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识,事实真相如何可以容后再说,关键在要不要以此剿了满者伯夷。
这……
他目光沉沉,落在海域图上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孤城自是不急的,他的海棠杯没带出来,不肯碰外间的东西。施进卿见状从身边取了两只天青色瓷盏,轻手轻脚放在叶孤城面前,替他续上水,又恭恭敬敬退了回去。
叶孤城低头慢慢嘬饮一点水,便听见对方开口,沉声道:“大船出西洋,周遭诸国本就诸多观望,若灭了满者伯夷,即便是我们占着理……只怕之前的示好与安抚都付诸东流,西洋诸国都会对大明心存警惕。”
打的理由足够充分,但不打的理由,更多。
这也是他不得不遣散群情激奋的下属的缘故,并非主帅怯懦,而是他肩负的使命不允许他冲动。
叶孤城对郑和道迟疑并不意外,永乐能在洪武皇帝下韬光养晦许多年,他身边的心腹又怎会是冲动之人。于是他放下瓷杯:“满者伯夷自古是西洋要冲,自宋太宗开始对中原便有臣服的姿态。若经营得当,此处不啻为绝佳的海外驿站,一旦结仇,便难以挽回。”
郑和他喜欢和有理智的人说话,叶孤城的声音醇洌和缓,也渐渐让他心境平静下来:“城主请继续。”
叶孤城来时已经想过几种应对,此时也便直言:“昔日元军千艘战舰曾经围攻过满者伯夷,却是铩羽而归。满者伯夷既然有能力一战,但又向中原称臣纳贡过,便已然说明对方的态度——这次事件,要么是个意外,有人错将大明的人认作旁人;又或者是有心人刻意挑拨,希望看到大船开战。”
的确,这两个可能性都不小。
郑和已然有了大致方向,仍是问道:“那,以城主之意?”
叶孤城知道他在试探自己,而他恰好也有些旁的打算,便问施进卿:“这个集市是何人主事?”
施进卿看了一眼郑和,小心翼翼道:“上次贸易回来的商人说,这里是东王的地界。但那已是一年之前,如今……小的并不清楚。”
叶孤城眼中凌厉之气一闪而过:“那就先弄清楚。”
郑和一贯见叶孤城都是一副不喜不怒、无心无常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识对方凌厉的气势。
他心中在正想着派遣何人上岸打听,便听叶孤城身边的白衣小童道:“城主,我去吧,东王西王,他们手下的人我大多认得。”
叶孤城想想:“也好,你自小心行事。”
郑和见白衣侍从独自去了,不由问道:“他一人独往,城主不担心?要不本使派四名军士与他同去?”
叶孤城直言道:“郑大人的手下心生愤懑,杀气太重,又去了也没用。小来跟随我多年,虽是侍从,但论剑术江湖中排名也能进前五十,他独自行动更便宜些。”
郑和目送叶孤城对侍从独自乘船向海岸线靠过去。
大船一路顺遂、所向披靡,没想到在这里出了这样大的麻烦——郑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处置不好,便是给朝廷在南海之中树敌。
朝中文臣武将本就竭力反对船队出海,若真惹出邦交事端,怕是这次回去,便再无第二次出海的机会了。
眼下,只能等待。
真实历史事件改编……
66
事情似乎已经谈完了,西门吹雪对叶孤城道:“可要回去休息?”
在一片沉默压抑的议事堂内,这道声音可谓突兀。
郑和这才留意道这个面目寡淡的男人,他记得这人是白云城来的大夫。目光在这人腰间悬着的一管竹笛上掠过,郑和这才有些吃惊的意识到,这二人相处的模式,可不是简单的主子和仆从、病人和大夫。
叶孤城危襟正坐这许久,诸多不适也只能暂且忍耐。此刻一想,留下来也的确无事,便道:“也好。”
他转向郑和,道:“小来回来之后,可使人来告知我。”
郑和第一次觉得叶孤城对船舱安排得太远,此刻他心中更希望这人能留下,往来船舱一来一回十分误事,便提议道:“议事堂后有一间小室,平日是本使休息用。我让人换了新的卧具,城主不妨将就一下。”同行这些许时日,他也多少知道叶孤城起居的一些癖好。
说到这个地步,叶孤城也不再坚持,点头应了。
内侍收拾船舱的功夫,叶孤城闭着眼睛,慢慢道:“东王是老国王的庶子,西王是老王女婿,本就是自家内斗。既然不能打也不愿打,解决途径无外乎交出首犯,和赔偿两条路。郑大人不必太忧虑,不如算算要让对方赔偿多少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