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着发昏的脑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他家的房客,虽然那房子就是一个破柴房,夏天晒太阳,冬天漏风的。
可是,她还能去哪里呢?
所以,便留了下来,一留,便是半年。
这期间,林决找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给她喝,说是要治好她的少年白发,她当然不可能给他解释这发色的变化,只能拒绝喝药。
却不想这小小少年,个子没多高,脾气却强得很,硬是跟她扛上了。她要是不喝药,他便整日阴魂不散的跟在身后,不停念叨,任长歌再是涵养功夫到家,好在闻过了那药,虽无甚功效,却也于身体无害,长歌便也含含糊糊的喝了。
眼见发色一天天变黑,林决得意非常,长歌便再欠了他二两银子。
林决顶着半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脸,毫不在意的背着渔网往海边走了,路上熟识的人似乎已经见惯不惯,只是问一句,“阿决,出海了啊?”
林决神情自然的挥挥手,算作打招呼,一边吆喝着长歌,“你倒是快点啊,走得晚了打不到好鱼了,慢吞吞的,你是不是女人啊?”
长歌移开眼,加快了步伐。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没看见我背着网呢?等着!”林决气呼呼的走上前去,那鱼网拖着下面的铁坠,沉沉的压在他瘦弱的肩上,似乎,背都有些弯了。
可是,平时对她大呼小喝的林决,却从来没有开口让她帮忙背过,而长歌,或许是懒得开口,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也没有主动帮过他。
林决每次都会走得很远,说是那样可以捕到更多更好的鱼。把鱼卖了之后,可以给爹,弟弟,妹妹买新的棉衣,而且要存点钱,妹妹要上学堂了,他一边喜滋滋的念叨着,一边熟练的划着船。
长歌总是沉默的,只是偶尔,会看一眼那生机勃勃的脸庞。
林决当然不算是个美人,尤其对于曾经的孟长歌来说,她虽不是常常流连美人堆,可是她身边的,哪个不是倾城国色?
美人她见过很多,可是林决这样的,她真是,没见过。
如果当初她不曾去鞠水,不曾跟秦子蓉争一件狐袍,她的长蓝,是不是也会成长为这样的人,经得起风吹日晒,而不会在那深宫里,苍白凋零?
有钱有闲的人喜欢来海边,那是为了消遣。
可是真正依靠大海为生的人,才知道大海其实并不那么可爱,海风凛冽,可以掀起惊天巨浪,瞬间吞噬人的生命。
当林决小小的身影,在狂风骇浪中拼尽全力掌住小船的舵的时候,长歌的手指总会不自觉的握紧。
可是她的身形才一动,林决便会又急又气的狂喊,“你抓紧了,别动,你想死也别拖累我!”
他的声音,混在风声浪声里,却格外的清晰。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林决顾不得去清理自己的狼狈,只忙着去看今日的收获。看着满满一网活蹦乱跳的鱼儿,林决笑咧了嘴,小手一挥,“常歌,快点,今晚可以吃米饭了。”
到了家里,林决分了四五条鱼给常歌,“给你,这是你的。”
长歌伸手接了过来,慢慢踱出门外。
“阿决,”眼看着长歌走了出去,林氏才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对常小姐太苛刻了,她陪你去打的鱼,你就分了这么一点给她?”
林决没吭声,看着儿子似乎有愧疚这意,林氏才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什么都要收她的钱,她就算是喝咱们一口水你都要瞪她,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林决将网里的鱼一古脑儿倒进水池里,大大小小的怕是有几十条,这才说道,“爹,你别管。”
林氏性子懦弱,儿子说了这话,便也不敢再问了。
长歌提了那几条鱼,也不拿到镇上去卖,直接走到村口,拿给了那儿正要去镇上卖鱼的向敏。
“常歌,你真不自己去卖?”向敏憨厚的脸上,尽是些难色,“你要知道,我在这儿收的鱼,比镇上便宜很多。”
这里的人,比想像中善良,占人的便宜多了,都会有些小小的愧疚。
长歌的嘴角,不自觉的柔和了,“没关系,你看着给点就行了。”
向敏摇摇头,从钱袋里数了几个钱给她,想想,又多加了几文,“你还是要存点钱娶夫郎的,可别这样一副万事不在乎的样子了。”
长歌感激的笑笑,道过谢走了。
没走几步,就看见林决黑着脸站在那,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脚步顿了顿,长歌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等他反应,便自个儿走回屋里去了。
林决在原地跺了跺脚,他就知道这死人不成气,自个儿懒得去镇上,不在意的就把鱼卖了。
恨恨的转过身,拉着水车,朝着里面喊了一句,“林双,快点出来。爹,我和双儿去卖鱼了。”
林氏在里面答应一声,林决便气呼呼的拉着车走了。
长歌盘腿坐在床上,听见林决拉着车远离的声音,才慢慢合上眼睛。
她当然不会想去镇上,当年她自毁武功,皇家是不会再找她了,可是她亲手带出来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放弃她?
眼角有些发热,那些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姐妹,她比谁都清楚她们的价值,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厌世,让她们远离那让她们发光发热的战场,于这偏远一隅苟且偷生。
今夕何夕
林决和林氏对秦子期千恩万谢,非要请他去渔村家里坐坐,聊表感激之情。
长歌抱着林源,牵着林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声不吭。
秦子期慢慢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颤抖的阴影,“多谢林公子,只是子期还有要事在身,需要赶回京城,就此别过。”微微弯腰一礼,便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