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复查,我已经跟病人打过招呼了。”
利昂娜与波文对视一眼,又问道:“您的诊所和您父亲的药店在一起吗?”
“……不算在一起,隔了一条街……”
克利夫兰医生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抬头:“您有问题我能理解……但能等我结束工作再问吗?”
“抱歉,我的错。”利昂娜做出道歉的手势,“请继续。”
也许是这次自己就在身边亲眼见证了活人到死人的全过程,也可能是利昂娜刚刚的话让他感到烦躁……总之连利昂娜这样的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克利夫兰医生这次尸检的手法明显不如上次干脆利落,给尸体剃头的时候好几次差点割伤自己的手。
但除此之外,他还是很敬业地查过沙利文警司身体的每一处,不管是旧伤还是新伤都做了记录。
“……身上只有一处新伤。伤口有点长,已经结痂,应该是这两天刚弄得吧?”
医生指着沙利文警司的右手问道。
负责记录的警员也想起这件事,眼神不自然地瞥了眼铁床对面小弗鲁门先生,讷讷点头。
“当时沙利文警司……因为案子的事有些生气,一拳打在米歇尔先生家的门框上,手不小心被上面的铁片刮伤了。”
医生:“铁片?什么样的铁片?上面有锈迹吗?他有没有用酒精仔细消毒包扎?”
“锈迹……好像有吧,米歇尔先生家的门看上去挺旧的……”警员有些迟疑地回忆着,“包是包扎了……但应该没有消毒……”
克利夫兰医生叹口气,把剃刀扔到一边的铁盘子里,得出自己的结论。
“如果检查过警司今天吃过的食物没问题,那基本可以确定是破伤风了。”
破伤风——一种从古至今都伴随在人类周围的可怕疾病。
只要皮肤受伤就有概率获得这种疾病。尤其是伤口较大或较深时,如果还不注意及时消t毒,破伤风毒素很容易进入人类体内。
因此这种疾病在战场上格外常见。糟糕的卫生条件、士兵们肮脏的箭头和剑刃、极易受伤的环境……这都让破伤风成为战场上最常致命的疾病之一。
这种疾病有时会立刻发作,也有可能潜伏好几天,甚至几个月或是几年。
潜伏时看不出什么异常,可一旦发作便会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就和沙利文警司之前的表现一样。
那种扭曲可怖的姿态让千年前的人认为那是被恶魔诅咒的结果,当年也会有人用祷告治疗破伤风……当然,在这样的治疗手法下,治愈的比率也不算高。
但当代的医生也没什么资格嘲笑古代人。因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人能完全攻克破伤风。
医生除了叮嘱受伤者注意消毒、保持伤口洁净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可做的。
一旦发作,人们能做的也只有跟千年前的祖宗做同一件事——向神明祈祷。
“……可我记得,破伤风一般不会这么快导致死亡。”
波文从刚刚就一直蹙着眉,在克利夫兰医生解释完破伤风后才开口质疑:“就算是重症也有一个过程。沙利文警司从发作到死亡才多久?感觉连十分钟都不到,就这么断定是破伤风也有些武断吧?”
“你也说是一般情况了。破伤风导致的肌肉痉挛会抑制呼吸,甚至会让他心力衰竭,这都是有可能导致猝死的原因。”
克利夫兰医生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上手掰了掰沙利文警司僵直的手臂:“你没看到他发作的样子了吗?除此之外,他现在已经出现很严重的尸僵了,这也是典型的因破伤风而死的表现!”
“可这也与番x木鳖堿中毒的表现一致。[*1]”波文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番x木鳖堿会导致人体肌肉抽搐、身体反弓等症状,也会在死后立刻出现尸僵。”
“…………”
“好吧,我承认这是一种可能性。”
大概因为自己的观点被反驳,克利夫兰医生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但据我所知,番x木鳖堿毒性发作需要十几到三十分钟,而那段时间我们都在教堂,也只吃了一样东西。”他看向警员,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再次看向主仆二人,“所以,你是在怀疑圣玛丽教堂准备的圣餐里有毒吗?”
作为一名虔诚的圣教徒,这下轮到波文脸色难看了。
“好了,不要在这种地方吵架。”
利昂娜抬手止住两人的争吵,微笑看向克利夫兰医生:“能让我看看您之前给沙利文警司服下的吗啡药片吗?”
克利夫兰医生的嘴唇动了下,过了两秒才重新发出声音。
“当然。”他摘下手套,从旁边的药箱取出一只棕色玻璃瓶,“您全都拿走都可以。”
利昂娜接过玻璃瓶,在手里转了圈。
“谢了。”
挥挥手里的药瓶,伯爵之子总算带着自己的男仆离开验尸房。
等走出治安所,波文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不是否认他的结论,只是在我看来太草率了!”他的语速很快,显然是刚才憋着一口气没能发泄出来,“确实,有些人破伤风发病后会猝死,但那并不常见,而且都是非常严重的发病……可在我看来,沙利文警司当时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虽然有点困难,但我们还是扒开了他的嘴、把那片吗啡塞进去了!如果真是重症,我们根本无法掰开他的嘴,只能卸下巴或者把牙齿打掉……”
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利昂娜晃晃手里的小瓶,瓶中的药片发出稀稀拉拉的碰撞声。
她取出一粒,将扁平的药片捏在两指之间仔细端详。
“别纠结了,波文。克利夫兰医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想要斩断一切有可能招来的麻烦,在死因上填写破伤风是最好的选择。”
“您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圣餐,沙利文警司死前还吃过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