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年的交往,他已经能够确定对方确实是一位真正有着仁慈之心的绅士。更加可贵的是,他也与拉塞尔·弗鲁门一样,在确定自己的理想后并不是只会说空话,而是真正会脚踏实地做这些事。
从两年前开始,特南伍德先生就在西陆各个国家举行演讲游说,期望得到更多人和政府的支持。而经过他的努力,现在这份构想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雏形。
去年2月,国际伤兵救助委员会正式成立,而在今年8月,将会有十多个国家派出代表召开一次国际会议,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能正式成立一个同时被数个国家承认的组织……
原来不止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原来其他地方的其他人也觉得那样的惨剧是该避免的……原来还有跟他们一样,想要改变那些错误的规则。
只要想到这点,谢尔比总是会感到心跳开始加速。
与之前完全不同,现在他只想这颗心脏能撑的时间久一点,至少看到8月的会议召开……
不,还想要更久一些。
他想要看到会议真正取得进展的那一天,他想看到有更多国家在那份合约上签名,想要看到它成为现实的那一刻……
…………
那个时候,她会来吗?
谢尔比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手不自觉地抚上怦怦直跳的心口。
今天的报纸他也看到了……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他对利昂娜选择直接揭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行为并不是很意外。
与总是东躲西藏、想尽办法伪装的自己不同,她一开始就没想要一直披着她兄长的身份活下去。
她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人……就算一直隐瞒性别对她来说上升空间最大,可在让自己最大的仇人消失后,她终究不愿意继续伪装成另一个人。
“我就是我,是利昂娜不是利昂哈特,总有一天我会以我自己的身份站在所有人面前。”
火车动轮不断发出震响声,可记忆中青年含笑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是,利昂哈特也是,我不能替代他活下去……”那道声音说道,“我要让别人记住我,也不能让别人忘记他原本的模样。”
谢尔比靠上窗户,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的信纸,不知多少次看着上面的文字出神。
那是声音主人在不久前给他写的书信,邀请他能在女王加冕日前回马黎一趟。
他原本是打算答应的……不光是出于私心,也是因为特南伍德先生的嘱托。
这位善良的先生并不愚蠢,他清楚现在自己创立的伤兵救助委员会终究是一个知名度不高的小组织,喊喊口号谁都会,可要想真正在现实中发挥作用,那就必须有足够的资金以及旧大陆上各个大国的认可。
马黎王国虽然本土与旧大陆隔着一道海峡,也很少真的派兵掺和旧大陆上的纷争,但作为当今世界的第一强国,如果能够争取到它的支持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
而谢尔比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暴露自己与怀特伯爵有联系,但他加入时表明过自己曾在马黎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马黎语也是整个组织里最好的,让他跟去就算是做翻译也很有用。
原本已经计划好了,可偏偏他在上周看到了「黑星大盗」萨哈木在意图恩诺出现的新闻。
就算这次应该不会是萨哈木的最后一次行动,但下次碰上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先向特南伍德先生请个假,准备先把那本“预言之书”送走。
时间就这么耽搁下来了,现在已经过了信中邀请他回马黎的日期,距离女王加冕日也只剩下一天,以特南伍德先生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在他请假的这段时间应该已经派其他人去马黎了……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谢尔比将信纸重新揣进怀里,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意图恩诺王国在三年前刚刚实现统一,现在国内的铁路系统还有些混乱,更不要说他还要跨越边境回到斯提安塞联邦国……林林总总又是转车又是检查折腾下来,他直到第四天清晨才回到伤兵救助委员会的总部。
而刚一走进总部所在的建筑,他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经过询问才得知,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周里,特南伍德先生的侄子兼助手——亨利·特南伍德居然因为一场马车事故意外去世了。
谢尔比对这个名字的主人印象很深刻……那是个讨人喜欢的青年,非常喜欢与周围人打交道,一张嘴说话就根本停不下来。
因为斯提安塞联邦国的官方语言分别有四种,谢尔比精通的只有帕鲁本语,罗t兰语只是勉强能说一点,刚刚到这里时跟人交流实在很困难。那段时间里,一直是热情的小特南伍德先生在照顾他,还抽时间教了他一段时间的罗兰语和意图恩诺语,这让谢尔比对他始终抱着一股感激之情。
可谁能想到,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那个由内而外散发着鲜活生命力的人就那样消失了……
这种情绪和现实之间的割裂感让他一时无法完全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恍惚的精神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被叫到特南伍德先生的办公室,看到那张放在旁边的小办公桌上已经坐了别人,看到特南伍德先生佩戴在左臂上的黑纱,他才猛然意识到这真的是现实。
见他看着自己的左臂发呆,坐在办公桌后的特南伍德先生也跟着叹了口气。
留着标准络腮胡的男人站起身,揽着青年的肩膀将人带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我也一样,大家都很想念他……」特南伍德先生耐心开导着面前的年轻人,「但我想,如果是亨利的话,他应该不会看到我们会因为他感到难过……」
嘴上说着不要难过,但男人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说到后面,与其说那是在安慰谢尔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谁都没想到,谁能想到……他明明是在商店里买东西,他应该是安全的,可偏偏那匹马失控后撞进了店里……」
特南伍德先生说着说着又开始叹气:「世事无常啊,事后想什么都会觉得后悔……前两天是我妻子的生日,他那天临走前还跟我说他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我问是什么,他就笑着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尔比静静听着男人断断续续说着话,时不时出言安慰几句。脑中却在想着不久前另一个人说的话。
【你是,我也是,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是……】
【也许前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就不见了,谁又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在什么时候呢?】
两人在沙发上说了近半个小时的话,特南伍德先生终于逐渐打起精神。
「不说这个了……你刚从意图恩诺那边回来吧?」特南伍德先生关切问道,「旅途还顺利吗?」
这次请假谢尔比是借口自己有位在意图恩诺的朋友去世了,要去参加葬礼,这才不得不推掉工作请假过去,此时当然也要把这个谎圆上。
说谎对他来说算是驾轻就熟,但这次开口时他却看上去神思恍惚,像是脑子里还装着其他事,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
特南伍德先生看出他状态实在有些差,想到对方刚去参加完好友的葬礼回来就又碰上一个,也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于是转而开始劝说他回去休息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