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珠將他拖到洞內,脫下斗篷蓋在他身上,把他安頓好後,邊歇氣邊將此處循看一番。
這裡面似有人停留過,尚留著乾柴火折,陶罐、碗等,她物盡其用,堆了團火,支上陶罐溫了些雪水,給齊韞餵了些許。
餵前她檢查過他的傷勢,最重的應當是後肩那處,反覆撕扯使那裡鮮血直涌,洇透他半邊衣衫,傷口亦是深可見骨,猙獰可怖。
沈懷珠實在看不下去,扶著他坐起,半褪開他的衣衫,摸出他腰間薄刃,將連著血肉的布料挑開,而後拖住他肌理緊實的後背,用燙過的雪水為他細細清理。
好在齊韞是個武人,身上常年帶著金創藥,沈懷珠輕輕抖了藥粉在他的傷口,最後撕破裙擺為他簡單包紮。
做完這些,她總算能喘口氣,將人好生放下,轉身往火堆中添了幾根柴,無聲烤火。
腳邊火堆嗶撥作響,陶罐內的水很快煮沸。沈懷珠倒出一碗,兩手捧著慢慢啜飲,不時看一眼地上虛弱的連眼都睜不開的人。
此時該是竊符的最好時機,不,方才她輕易握住那魚符時,大可不管齊韞的死活,撇下他就地走人。
之所以沒這樣做,除了她不想齊韞就這麼死了以外,她還始終覺得不大對勁。
昨夜臨去曹府之前,她問起楊雲雪的傷情時,楊雲嬋言辭閃爍,稱她去府上一看便知,也似乎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想將她接去楊府。
兩月前她在軍營,曾目睹楊雲雪遇害的全程,她傷勢雖重,卻絕不致命,照理說,不該這麼久都沒有起色。
還有齊韞,他那樣早的察覺到曹轅的野心,既決心插手,必會有一場惡戰,又怎會輕易把親信全數送出幽州,自投羅網?
事情絕沒有那樣簡單。
洞外風雪大作,發出嘯長的嗚鳴。昨夜她和齊韞趁著雪勢小,當機立斷上了山,現今山路封堵難行,那些人怕是一時半會兒找不來。
奔逃一夜的疲憊在此時湧來,沈懷珠放下陶碗,往火堆中添了足夠的柴,隨意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閉上了眼。
沈懷珠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劍影刀光,混亂不堪,一時是成批追來的死士,一時是被她握在手中,沾血的兵符,最後目光迴轉,齊韞仰在雪中,肩上被豁開一個大口,生息微薄。
她立時驚醒,看到身旁眉心輕擰,掙扎在混沌中的人,伸手朝他額上探去,觸手一片滾燙。
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齊韞發了熱,這冰天雪地的,該如何是好?
沈懷珠掖了掖齊韞身上的斗篷,將他卷在其中,然這斗篷是她的身量,齊韞本是男子,生得也高,不得已露了好長一截腿在外面。
芙蓉色的狐肷皮斗篷,以這樣的形態蓋在他身上,實在是說不出的滑稽。
沈懷珠壓了壓唇角,忍住想笑的衝動,去洞外取了雪,浸濕先前撕下的裙擺布條,覆在他額上,來回換了幾遭。
齊韞冷得齒關磕響,沈懷珠沒了法子,乾脆挨著他躺下,抱住他取暖。
漸漸的,他安定下來,似乎有所好轉,身上卻依舊很燙。
沈懷珠心覺這樣下去不行,若拖得久了,只怕這威名遠揚的齊小將軍,要燒成傻子。
她鬆開他起身,把火堆得高些,走前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束緊領口,出了石洞。
沈懷珠不知道,在她轉身之後,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悄然半掀開眼,靜靜望著她一步一步,踏進洞外瀰漫的風雪中,恍若走入另一個世界。
齊韞在沈懷珠抱著他取暖的時候就已經醒了,他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思,既沒有睜眼,也沒有出聲驚擾。
她終於要走了嗎?他現在想。他又憶起她說過的話——
「梗泛萍飄的性命,被視作物件的人生。」
想來,她是寧可朝不保夕,也不願困在他手,當一個身不由己的棋子。
這樣該是對的,只是,她會死嗎?
思及此,齊韞忽然扯唇,自嘲地笑了。明明之前他想過讓她死的。
在兩人稱得上親密的那段時日,沈懷珠抱著狸奴毫不設防睡在他身後的軟榻上,他曾緩緩踱步到她跟前,伸出指掌,握住她細弱的脖頸。
他好整以暇、不緊不慢地合攏,指尖傳出她愈來愈清晰的頸脈搏動,只需再稍加力道,就能輕易了結她的性命。
不管她身上存不存疑,有沒有威脅,只要稍加力道,一切或好或壞,就都不存在了。
可齊韞終究沒有下手。他慢慢張開指掌,轉而拾走她扔在枕邊的話本子,隨意翻看兩頁,放回原位。
而如今她走了,在幽州動亂之時,或許她根本走不出這座山,自會有人替他殺她。
*
雪風砭骨,沈懷珠繞著陡滑的山道,終在背風向陽的一處崖邊,尋見株百枝。
她出來本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料到竟真有意外之喜,幾步上前,挖出其具有祛風解表之效的根莖,折了幾道握在手中,掉頭往回走。
行在回程的山道,沈懷珠無意朝下一眺,在茫茫的雪白中,望見底下兩條突兀的人影。
他們身著利落勁衣,佩長劍,腳勁紮實,孔武有力,正往齊韞所在的石洞方向行去。
應是曹轅派來探路的死士。
沈懷珠心中大叫不好,顧不上腳下路滑,揣緊藥材迅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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