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鵲關塵囂漫天,山雨欲來,他指劍正待直取河西,她從?前方殺到他馬前,一臉焦灼地告訴他關內有詐,裴青雲領著親兵即刻就至。
那時除了?腳下的殘兵敗將,放眼往前空空蕩蕩,滾滾狼煙飄散,被風吹作一道?濃厚的煙瘴。
沈雪霄骨脈中噴張的,因攻城掠地而沸騰的血液漸次消涼,過分的順利讓他不由得心生狐疑。
而他那位頗為信賴的副閣使,殷急到眼含熱淚,連握刀的手都在止不住顫抖。
他自?據之後財貲大多?付諸軍馬,往往缺匱,部下精銳畜養不易,多?年蟄伏待發,最是愛惜羽翼,若只因一時之快自?入羅網,實在是萬分的不值當。
是以撤軍五里,那裴青雲次子率親兵而來;十里,不聞響動;二十里,裴青雲才帶大軍姍姍來遲。
若非沈懷珠多?番勸阻,這時間?足矣讓他踏平河西,打通兩地之間?的犄角,徹底壟斷隴西。
思及此?,沈雪霄的目光如一把?刮骨刀,從?沈懷珠身上寸寸刮過。
她這大相逕庭的行事之風,讓他內心猶疑斗轉。
「為何要退閣?」沈雪霄反問她入堂時的話。
少女髮絲凌亂,血染朱唇,一張笑靨已然不成,卻仍扯著唇角冷笑,「做一把?刀做的久了?,想當回人。」
沈雪霄面色陡然陰沉,「你未將此?事辦妥,卻乘機騙走最後一顆解藥,如今想走,哪有那麼容易?」
話落地,施刑之人洞悉主子的想法,一鞭毫不留情笞到少女身上。
沈懷珠這次咬牙受下,卻還是因著貫力再度撲倒,唇間?的血一個勁往外溢,她吐字不清,思路卻異常明晰,「您最初要的……不就是齊韞身上的兵符?如今、手下為您拿來了?……堂堂大梁國君,難道?要言而無信?」
她緩了?緩,似是知?道?裴青雲要說什麼,提前堵住他的話,「至於途中的遷令,合該算到另一回去……」
沈雪霄看著面前強撐意識的少女,皮笑肉不笑,「一載不見,副閣使口齒見長?。」
身後的人又要甩鞭,正是蓄力,被門?外清朗的一聲「慢著」打斷。
沈懷珠在混沌中覺得這嗓音很是熟悉,努力地轉了?轉眼,想要看清此?人的面孔,卻到底只看到那雪色襴衫上的一角蔓草暗紋。
*
沈懷珠清醒過來,視線中出現的是刺亮白光中年輕郎君如描的側影。
讓她恍惚以為,這又是在河西哪個平白無故而暗流涌動的日子,她在晨曦初照中迷濛睜眼,數日不見的那人安靜坐在她的榻邊,正低頭認真翻看手中軍冊,見她醒來,緊瑣的眉目舒展,溫聲道?:「醒了??」
「醒了??」
榻邊人的聲音與記憶中重疊,音色卻與她所惦念的並不相合。
沈懷珠凝聚目光,看清了?此?人的面容。
內瞼偏細長?的杏仁眼,鼻樑挺直,唇形鋒利,墨色青絲與雪色襴衫相襯,瞧上去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分明是不該出現在此?地的。
可沈懷珠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他當初在隰城曾數次阻攔她——
「沈娘子無梯無憑,如何能走?」
「……齊小將軍乃至誠之人,沈娘子就要這樣捨棄這份真情?」
「何不再等等,等分說清楚再做打算也不遲。」
那時他或許在說——
拿不到兵符,你如何回去?
騙取齊韞的信任不容易,難道?就要這樣輕易放棄?
何不再等等,等一個最佳時機,我?會?助你做最好的打算……
沈懷珠平生從?未覺得這樣累過,她不再看他,只輕聲道?:「多?謝你救我?。」
周映真依舊是端方雅正的姿態,這回卻摒棄了?那些彎彎繞繞,直白道?:「不枉我?日夜兼程,好賴沒讓你挨上第三鞭。」
沈懷珠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你到底是誰?」
周映真微微嘆了?口氣,尾調拉長?,帶著幾分真情實意的縱容:「第一次見面就同你說過,是故人吶,沈娘子。」
「我?不記得你。」沈懷珠說。
「沒什麼好記得的。」他並不失望,淡笑說:「你只需記得,我?與你是同一路人。」
他這突如其來的示好,讓沈懷珠心生詫異,她來不及思索其中關節,只道?:「或許以前是,但很快就不是了?。」
周映真聞言點頭,「你所言不差,沈雪霄半個時辰前已鬆口,五日後你入青崖谷,倘若出得來,他便放你走。」
此?事約莫也是他的功勞,沈懷珠這時再也無法相信他是出於單純的好心,撐起身子,警惕道?:「你如此?幫我?,所求為何?」
「求你心中所求。」周映真深深看著她,「或許我?早該調查當年之事,否則不會?讓你認賊做父這麼多?年。」
認賊作父這四個字衝擊太大,大到沈懷珠兩耳像是被利箭貫穿般激烈嗡鳴,心頭狂跳不止,怔仲許久才像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當年橫死在吐蕃邊界的商隊,出自?沈雪霄之手。」周映真平靜陳述。
彼時沈雪霄初初自?據,雖在前朝動亂中僥倖得以立身,奈何受河西、劍南輪番滋擾,頻頻操兵致使廩費緊張,偏偏又未與吐蕃相商得宜,正是四面楚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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