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练习的琴谱是371页的《升c小调幻想前奏曲》,方知锐挽起衬衫的袖口,摆正琴谱,看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手,难得了一会儿呆。
就在前不久的那个清晨,他拿这双手抚摸过少年柔韧白皙的肌肤,林西图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或者说比想象中的更加乖顺。
一想起对方望过来带着雾气和迷恋的瞳孔,方知锐手指不经意地用力,按出了一个琴音。
他们是兄弟,却在兄友弟恭的路上背道而驰,甘愿坠入深渊。但那又如何?
方知锐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他完全可以不顾社会正常的规则和伦理纲常,也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他只要林西图永远呆在自己的身边,一步都不可以离开。
按下接下来的第二个琴键,随即急促如雨点的琴音在琴房里响起。
无需再照着琴谱,只凭着对音律和节奏几乎常的感知力和肌肉记忆,指尖便能在高转换的音调中碰上正确的琴键。
他少年时期的私人钢琴老师曾经评价他手底下的钢琴是一台冷漠的机器,可以根据方知锐脑子里的“编程”弹出任何完美的钢琴乐。
但那音乐是冰冷、理智的,不带任何的感情和幻想,方知锐游离在琴音之外,明明是自己弹出的曲律,弹奏者却仿佛一个局外人,只是在做一项能够获得完美评价的程序。
可现在好像又有点儿不同了,那些急促高亢的琴音成了拍打在弟弟身上的雨水,将他浑身浇得湿淋淋的。
转调后舒缓低沉的节奏又成了林西图想要努力靠近的唇和吐息,杏眼里带着懵懂的爱和渴望,坦诚地向自己剖开心。
方知锐不知不觉沉浸在钢琴声里,难得没有现门外站了一个人。
方裴胜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放下自己的手提箱,将西装的外套随意丢在一旁的沙上。
这会儿他已经没空再对自己儿子的天赋感到惊叹,阴沉着脸冷声问:“方知锐,听说你打了章家的小儿子?”
他刚结束在米兰的最后一场巡演,就接到助理匆忙的电话,说章家的大夫人登门拜访方家住宅,声称方知锐将她的小儿子章明城打进了医院里,到现在都没能出院。
方裴胜接到那通电话时,第一次在方知锐除了音乐以外的其他方面感到惊讶。
他这个儿子虽然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但从来不像别的自闭症孩子那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相反可以说是冷静过了头,根本不屑搭理学校里的同龄人。
这样一个几乎称得上冷血的人居然对别人大打出手?
章家不是土生土长的a城人,靠偶然的房产机遇起家,说得难听点就是暴户,方裴胜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那位大夫人实在难缠,将这件事往整个上流圈里传,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方裴胜即使和章家的家主私了这件事,还是被硬生生摆了一道,拂了面子。
方知锐闻言不甚在意一般,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前奏曲再次转调升阶,变得紧凑起来。
方裴胜从未觉得肖邦的曲子像现在这样聒噪过,他快步走近方知锐,怒道:“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方知锐?现在马上给我停下!”
“你想知道现在整个上城区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有反社会人格的怪胎,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你母亲说得确实没错,天生就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即使在艺术方面再怎么有天赋怎么样,融入不了社会,就根本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家,没有感情的音乐和完美的人格,谁会为你买账?”
节奏中断,方知锐十指同时按在琴键上,斯坦福钢琴内部立刻出沉重刺耳的嗡鸣。
他站起身,个子竟然比方裴胜还高了快一个头。
方知锐冷冷地俯视父亲的脸,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道:“我确实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有自己的原则,但也没有人能够约束我的行为。”
他眼里的威慑力太强,方裴胜不禁退后一步,随即又为自己方才心里一闪而过的恐惧感到恼怒。
“所以把章明城打进医院就是你的原则吗?我给你请的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在还没有能力承担自己做事的后果的时候就应该放谦虚一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是,这件事我确实做得有疏漏,但是如果章明城下次还敢在我面前有什么小动作,我还是会动手,直到他不敢往他家里说出这件事为止。”方知锐淡淡道。
“你!”
方裴胜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脸色因为愤怒涨得通红,斯文的皮囊荡然无存。
相比他的失态,方知锐的淡漠更像是一种藐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儿子正悄悄地从他的手里篡夺权力乐坛对方知锐弹出的钢琴声的反响已经过了方裴胜当年的荣誉,这间琴房也不再是独属于方裴胜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