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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2页)

北武微微笑凑近她柔声道:“花体?的英文字也是字,看的人喜欢就行,对吗?”

善让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嗔了北武一眼,笑意却?藏不住。北武忍不住笑着伸手捏碰了下她的耳垂,揶揄她:“怎么这么红,别是生冻疮了,赶紧揉一揉。”

善让一筷子敲在他?手上,嘴里却?说:“我可得让我男朋友来帮我揉。”

顾东文啧啧两声:“还没吃我就饱了,再下去怕要吐了。”他?站起来走?到?黑板前继续琢磨菜单,心想首都的大学生们谈个恋爱都动上手了,打情骂俏的也不避讳人,可见那乱七八糟的十来年的确是过去了。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瞥见那两个人头靠着头巧笑晏语,又担心北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上嘴。长兄如父,是不是应该传授一些科学知识给他?。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

四菜一汤果然盘大碗大,铺满了一桌。顾东文吃饭比顾北武还斯文,一边吃一边评点。善让讶然:“听说上海男人都很?会烧菜,看来是真的。”

北武说:“也不是全部?,我就不会烧,但?我能带着你到?处吃。好吃不好吃我还分得出来。”

顾东文怅然道:“我也不会。”

他?筷子在熘肝尖的盘子里点了点:“苏苏很?会烧——就是景生的妈妈。”

北武和善让都沉默下来,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苏的祖上当过御厨,她老子是扬州名?厨,被鬼子押去做了几个月饭,没死?,后?来就成了汉奸。”顾东文叹了口气?,手一翻握住了玻璃杯:“她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主?动脱离父女关系报名?去了云南。”

北武给他?加了点热水:“再也找不到?了吗?景生很?惦记着他?妈妈。”

顾东文眯起眼:“惦记也没用。她老子当年被斗得上了吊,老娘拖着弟弟沉了河,现在她也没了,绝户了。算了,新年不说这些了,你们多吃点。”

善让叹了口气?,这样的事不算罕见,每每听到?,她也会生出北武那夜所说的“负罪感”,她拥有着平平安安长大的特权而不自觉,而对他?人的善意和同情,完全不足以抵消这份负罪感。

北武举起杯中?的白开水:“景生在呢,他?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孩子,二姐电话里对他?赞不绝口,都说是大哥大嫂教得好。你得好好照顾他?才是。新年新气?象,哥,要不要来瓶酒咱们喝一杯?”

顾东文摇头:“我戒酒了,喝酒误事。”他?凝视着杯子里的水,忘了刚刚说过新年不说这些事,自顾自地回忆起来:“要不是我喝多了,那夜肯定会陪她上厕所去,她就肯定不会出事。从我们宿舍到?厕所得走?四百六十五米,经过三个破草房,穿过操场,走?一条泥路,没路灯,黑漆漆的,厕所里也没灯,她胆小,每次都是我陪着她打个手电筒一起去。”

食堂里一片嘈杂,不时?有人从他?们身后?挤进挤出,又有服务员乒乒乓乓地在收拾台面。可善让依然后?脖颈发凉,心都揪了起来。

顾东文眉头拧成个“川”字:“那夜十点钟开始下大雨,我十点半和景生去找她,厕所边上只有她一双布鞋。七营八营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分场的领导说她可能擅自逃离返乡了,我跟他?干了一架。你们说他?是不是找打?她男人儿子都在,大晚上的失踪,鞋子都掉了,还逃离返乡?后?来才报告总场,上头还挺重视,第三天就来了联合专案组,派了警犬,州里各处都贴了寻人启事。东风农场十六个营两万人天天搜山,沿着大勐龙河往下搜,红堡水库也没放过,爱伲族和苗族的一帮兄弟姐妹很?热心,帮我们一起在水库里打捞了好几回,头发倒捞到?一些。”

北武屏住呼吸,这么多人找,找了几年都没找到?,大哥心里该有多绝望,他?想都不敢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善让,一想到?善让如果哪天突然就消失了,他?的心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了似的。善让握紧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肩头,眼泪簌簌往下掉。

“后?来就开始内部?审查,人人自危,连我都被怀疑上了。”顾东文苦笑:“之前有个苗族姑娘喜欢我,来找过我几回,专案组怀疑我贼喊捉贼,有情杀的嫌疑,景生还小,他?作证不算数。我被关在茅草房里审问,先饿上三天,再被打了几回。切,我喊得比他?们还大声,关了六七天他?们找不到?物证,只好把我放了,还跟踪了我半个月。”

北武气?得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不怪他?们。”顾东文拍了拍他?的手:“说明上面够重视,说不定抓了我,真正的凶手会疏忽大意露出马脚来。如果能找到?她,我这点苦算什么。”

善让不争气?地又哭了。

“我和景生还去了缅甸边境,怕她被缅共抓走?了。”顾东文笑了笑:“这次闹返城,她要是在肯定不让我出来,可我必须得闹,她一直想把户口迁回扬州,这傻姑娘,她哪里还有家啊,一户口本?都死?光了。这样也好,她就只能带着景生跟我回万春街。老四,她俩落户到?万春街,你没意见吧?”

北武摇头:“你说什么呢大哥,糊涂了吧?万春街本?来就也是你的家。”

顾东文抿了抿唇,两个长酒窝甜甜的:“她在景洪怎么也不肯跟我领结婚证,要能回上海,她就没话说了。”

北武吃了一惊:“大哥你们没结婚?”

顾东文怅然:“她死?也不肯。我气?得跑掉了两回,她还是不松口。”

善让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是因为景生——那个的原因?”

顾东文看向善让,他?温柔的眼里盛满了悲怆:“明明错的是那畜牲,为什么被骂的被欺负的是她?她长得漂亮,打扮得好看,就该遭殃?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就因为被糟蹋过她就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善让,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呢?连队里营队里都是知青,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怎么都不如当地人明白?她真是笨啊,连她自己也不肯放过自己。”

善让觉得,他?眼里那个天真又温柔的世界,大概只为了那一个人。

——

顾东文最终也没有喝酒,到?了招待所,发现知青们都喜笑颜开,原来今天农垦总局发布了一号文件,承认云南知青请愿团性质合法,并安排了十号接受新常委王副总理的接见。但?只能接见十个人。这倒真的是新年新气?象了。

“老顾,你一定要参加。”老丁握着顾东文的手:“但?是别太激进了。这是副总理啊,国家听见我们的声音了,重视我们了,我们要好好地谈。”

顾东文笑着点头:“我看起来不温和吗?哪里激进了?”

众人默默摇头,你可是在和州里省里谈判时?会掀桌子的暴脾气?,别人激动起来割脉卧轨绝食,你激动起来是要让别人被割脉被卧轨啊……

北武和善让回到?校园,两人一路手牵着手沉默不语。这两年伤痕文学盛行,他?们都不太爱看,一来叙事大多重复雷同,二来文笔的确欠缺。可这样一个女人的半生,变成顾东文嘴里的寥寥几句,离他?们如此之近,又那么远,压在他?们心上,那么轻,又那么重。

在留学生楼前说了再见。北武看着善让的背影突然急急赶上去几步,一把将她搂住,吓了善让一跳。

“怎么了?”

北武伏在她肩头,轻声说:“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不会的。”善让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北武沉默了片刻:“万一,请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我会在的,一直都会。”

几个留学生夜归,见到?他?们吹起了口哨,嗷嗷地怪叫起来:“加油!哥们儿!”“爱情万岁!”

善让咬了咬唇,嗓子有点干痒:“咳咳,我有个提议。”

“你说。”北武放松了一些,却?搂得更紧了些。

“今天是1979年1月1日,我有一个新年愿望。”善让紧张地看向大楼里的灯光。

“愿闻其?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善让眨了眨眼:“赴汤蹈火倒不用,一张双人床就能实现了。”她飞速拉开北武的双臂,往楼里奔去,一颗心快跳了出来,她已经开始责怪自己了。是不是太不矜持了,他?会怎么想自己呢?可她对他?又有种莫名?的信心,这个信心大概是从他?的拥抱和吻里诞生出来的。她也许是受到?了景生母亲事情的刺激,想到?万一,万一她还没和北武发生任何实质性进展就被狗咬了,未免有点吃亏,就她从医学杂志上了解到?的,生理上肯定会更加痛苦。她又忐忑自己刚才是不是声音太轻说得太快,他?甚至根本?没听清或者没听见。想到?这里,善让不禁坐立难安,忍不住走?到?窗前往下看。

“啊!”

室友美?奈子好奇地凑过来:“纳尼?Wow!Wow!善让,你向他?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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