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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既望,秋高气爽。
天香拉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门外是个好天气,阳光明晃晃的,然而有些刺眼。
天香眼角余光留意到,院子和昨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那个坑洞处多了一棵树。
天知道冯素贞是从哪里挖了棵树填了过去。
天香自是知道这树出现在此处的因由。
昔日这院墙边本就是栽种了一排树的,如此多了一棵树,并不突兀。天香信步走到院墙边,左右打量了下,摇了摇那颗半尺粗细的小杨树,根扎得很稳,想必这底下的地道也都堵严实了。
昨夜,或者说今晨,冯素贞并未回到房间。
天香在院子里溜溜达达了一圈,没现冯素贞的身影,唤人一问,方知道她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看到了回话人面上的欲言又止,天香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比起驸马此刻去了何处,这些府兵更想知道驸马爷是几时进了这院子的。天香没解答那人的疑惑,那人只得悻悻地退下了。
天香无所事事地在院子中踅来踅去。
昨夜里冯素贞和东方胜的对话言犹在耳,她的心中一片茫然。
她曾经很多次设想过,如果冯素贞对她自明身份,她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总不会是像上辈子那样,拿着甘蔗在伤榻前诘问。
上一世,哪怕是冯素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悄然变化,她仍然是选择缄默;而这一世,如果没什么外力催化,恐怕以她的性情,她仍然是不会主动言明的。
而这一世,她竟然选择了主动向东方胜屈服?
天香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冯素贞,那个有情义有担当,自负骄傲的冯素贞,为什么即使是受到了东方胜的胁迫,仍然不肯对她吐露实情,先是逃之夭夭,而后却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你能想到的不是对我明言,而是,隐瞒呢?
“蠢货!”她一脚踢向那无辜的小杨树,怒骂了一声,“谁要你这样的交代!”
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转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转去了书房,见太子如往常一般地坐在案前,案上堆满了画着各式各样器物的图纸,除了火器之外,仿佛还有庄园高台之类。太子此时却没有看图纸,而是正用木工刻刀篆刻着什么,仿佛是个骰子。一旁的小花儿则抱着本书,一个人咿咿呀呀地在念着什么。
天香不由得心里一软,盘桓在心头一上午的阴云也仿佛散开了些。她上前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抱在怀里,柔声问:“小花儿在念什么呢?”
小花儿笑眯眯道:“小姐姐,今天那个好看的姐姐来教我念诗了!”
天香一愣,冯素贞来过了?
太子冒了个头,无奈地更正了一句:“小花儿,那分明是个哥哥。”
天香笑道:“她教了你什么呀?”
小花儿正处于记性最好的年纪,虽然她看不懂书上的字,却咿咿呀呀地背出了诗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前明于忠肃的诗。
纵然天香再不善舞文弄墨,她也知晓这诗背后的意义。
她揉了揉小花儿软软的毛,又给小花儿读了几诗之后,不自觉地起了呆。
“笃笃笃”,身后一阵雕琢之声,还伴着太子的啧啧轻咦。
天香被吵得有些烦闷:“老哥,你在做什么啊?”
太子道:“我之前一直和宋先生做模具,这边剩了块质地坚硬的好沉水木料子,就是少了些,不知道做成个什么好。方才妹夫与我出了个主意,说可以做成双6棋子耍着玩。我觉得不错,谁知道这木料质地如此坚硬,总是掌握不好力道,双6的棋子形状又是特别,不得不用了十分的心力。”
天香道:“若是嫌它麻烦,做成象棋不就得了,圆咕隆咚的,刻上阴文就是了,也省得雕琢了。”
太子笑道:“妹夫说,双6棋好玩一些。象棋下得好的人总是下得好的,比较的是棋力高下和错误的多少,而双6棋却不尽然。双6要赢棋,是半凭着计算半凭着运气的:再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输给运气,再愚笨的人可能不知何时就起了运道,不到最后,输赢未知。”
天香讶然。
天香仿佛觉察到一丝什么。
天香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了一幅幅的画面。
前生和冯素贞的记忆飞快地在眼前过了一遍,那个骄傲的,自负的,多才多艺的,胸有成竹的冯素贞,一颦一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其实,那人并不是始终光鲜的,她记起来了——她也见过冯素贞不那么光鲜的模样。
她回忆起在床榻前她拿着甘蔗指着冯素贞诘问时,那人脸上闪现过的怯懦;她回忆起在戏台上,父皇下旨抓人时那人的仓皇;她回忆起在牢房中诀别时,那人抚琴之际的木然和绝望。
她突然就理解了冯素贞。
为什么那个昔日一身傲骨宁为玉碎的冯素贞,今时居然会做出委身他人的抉择?
因为除了坏运气,她一无所有。
怎么能这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