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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页(第1页)

尾声朱砂

燕王二年三月,慕容儁在南征中迁都蓟城。

燕王四年四月,魏帝冉闵于魏昌廉台村被燕军生擒,五月被斩于龙城。十一月,慕容儁于蓟城称帝,改年号元玺。

元玺二年二月,燕帝封正室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慕容晔为太子,燕国皇室亲眷自龙城南下,迁入蓟城皇宫。

一路上大军护卫,皇后的车队却还是在北平郡遇袭。后妃们的马车被匪寇冲得四散奔逃,素来骁勇的燕军却迟迟不能平息这场寇乱。

颠簸的车厢里,独孤如兰护着怀中幼子,一手抓牢车輢,一手攥紧了防身短刀。她凝眉观察着车外盗匪,见这批人乱中有序身手不凡,心中便隐隐了悟。

正当忧心忡忡时,独孤如兰的马车忽然失控偏离了车队,驷马冲出重围,狂奔着向西而去。两三名寇匪见机拍马跟上,追了七八里地才终于将马车拦截。

独孤如兰拔出短刀,拎着心盯住晃动不迭的车帘,伏在她怀中的小弦被车外凶恶的嘶吼声吓得哇哇大哭;然而该来的袭击迟迟未到,只猛然听得车外刀戈齐鸣,似是几番激烈拼杀之后,车帘被人倏然掀开,出现在车外的身影却令独孤如兰目瞪口呆。

即使长巾半遮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怎会陌生。当刻骨铭心的记忆与眼前的人叠合,独孤如兰满眼热泪地悲吟了一声:“七郎!”

来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张神采如玉的脸,往日眉鬓间的柔软被风尘洗去,却淬出更惊人的艳色——除了红生还能是谁。他望着独孤如兰一径地笑,唇间呵出团团白雾,令清亮的眼神越发柔和:“如兰,我一直找机会想见见你,我跟了车队许久了……”

话还未说完,独孤如兰已是呜咽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抱住红生:“七郎!七郎!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红生笑着托住如兰,轻轻将她与自己分开,又退了一步细细看她。

这一阵接触令独孤如兰发觉红生变了,她的七郎比从前长了力气,手腕的力量很硬——非得长年的奔波才能练出这样结实的骨头。她慌忙睁大了眼睛,再一次仔细打量红生——他穿得并不单薄,却是旅人寒素的旧衣,层层叠叠各样颜色,糅杂在一起却是灰蒙蒙的;想到七郎曾经的光鲜,独孤如兰鼻子便是一酸。

“娘……”

正在伤神时,儿子小弦却从车厢一角钻到自己面前,独孤如兰顿时大惭,抱住儿子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红生却是一笑,盯着那孩子看了半晌,问道:“几岁了?叫什么?”

“已经两岁了,名温,小字小弦。”独孤如兰红着眼回答。

“红炉三酎温,歌尽小弦冷。原来你还记得,”红生慨然一笑,抬眼看着独孤如兰,“这孩子像你。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容貌变作娃娃模样,竟是这般好看。真好……”

独孤如兰抽噎着摇头:“七郎,你再这样,我都要惭愧死了……”

“好了好了,”红生又是一笑,抬手抚了抚如兰的发鬓,柔声哄道,“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后宫是险恶之地,你要多小心……保护好自己,还有孩子。”

“嗯,”独孤如兰吸吸鼻子,不自觉就对红生露出些往日的娇态,“有时候真想自暴自弃算了,他对我再好,也没法抵消我心里对你的愧疚。你……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么?”

“我……”红生的表情忽然透出点无措,不自在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我暂时是一个人。”

这时远处尘嚣滚滚,已可以看见燕字大旗在半空卷舞——大军终于平定寇乱,一支队伍正往他们这里寻来,才相聚片刻的二人必须就此分开。红生回头望了望,作势就要后退。

“七郎!”独孤如兰察觉红生去意,忙又一把拽住他衣袖,“七郎,让我再看看你。”

红生摇头笑叹,坚定地退开几步,系上面巾:“我走了,如兰。我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要记得我们曾经约好的,纵使不相见,也要年年共明月。”

那一年月下的山盟海誓,亲昵的私语呢喃,谁料一时戏言竟成谶。

“七郎,七郎……”你要往哪里去?独孤如兰泣不成声,直到红生消失不见,直到侍卫们赶到马车边请罪、拉动马车缓缓离开,她都未能收敛哭泣。

年幼无知的儿子伏在如兰膝上,不解母亲何以如此伤心,只能乖乖地不做声。独孤如兰遥望车窗外清冷的夕阳,任那一轮胭红随着泪水在自己眼中扭曲变幻,心口全被那一人牵得生疼。

她没忘记,她怎会忘记——她曾经拥有龙城最风流俊雅的情郎。那一札札情笺、躲在帘后道不尽温柔的细吻、离别时交缠难分的手指,都染着过去馥郁的浓香……

红炉三酎温,歌尽小弦冷。

佳人倚笼睡,郎踏白雪来。

那冬日清晨踏着皑皑积雪,从庭院寒梅下走过的纤细身影,在晶莹雾凇中扬开鹤氅仿佛神仙中人。那样的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独孤如兰正在车中怅然发怔,视野里忽然就闯进一道冷紫色的长影,衬着通红的夕阳从她眼前滑过。她一愣,只来得及看出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胡人,肩上扛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马车就已与他们擦身而过。

如果坐在胡人肩上的孩子不曾回头,这也许只是转瞬即忘的一瞥;然而当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回过头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在那个傍晚独孤如兰第二次目瞪口呆。

那是一张酷肖七郎的小脸。她从未想到,原来七郎的容貌变作娃娃模样,竟是那般绝艳——不过是天真无邪的嘻嘻一笑,却仿佛整个黄昏都因之亮起来。

“可是不对,年岁不对。”独孤如兰喃喃自语着,飞快地探出车窗张望,却只能徒劳地望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渐行渐远,空留心头茫茫怅然若失……

西去的旅程出乎意料地漫长,仿佛总也走不完似的。

他去到了一个绝少绿意的地方,四周围尽是干燥的黄沙。这里总是没有水,于是炽热的空气里不会有云、雾和水汽——那些会在他眼前氤氲的湿意,总是能勾起他心底深藏的不快。

索性眼不见为净。

红生张开眼,一刹那以为眼前是黎明晨光下连绵的沙丘,然而那些散发着美妙乳香、微微起伏的、蜜色光滑的可爱线条很快攫回他神智。他骇然坐起身,在一群胡姬颠三倒四横七竖八的半裸玉体中,扶住宿醉的脑袋呻吟出声。

低头察看凌乱却还算完好的衣物,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恍惚回忆起昨夜的佳肴美酒、歌舞鼓乐,以及自己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浪形骸。

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爬出百子帐,旅队的骆驼已被喂饱了水草整装待发。红生装作不经意地瞥向驼队末尾,将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含进眼角余光里,这才安安定定地打点上路。

精致的面容被风沙磨砺出几分野气,肤色不再白皙,却俊得张扬跋扈,这样的红生虽然身材瘦小精悍,却很得旅队胡姬们的青睐。当然,一路上她们垂涎的可不止红生一个,那些猫一样蓝的、绿的、茶褐色的眼珠总是不断向后溜去,寻找一个寡言少语,却高大俊美的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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