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安矣,你我同生。
但皇城兵变的厮杀声惊了南内的德元帝,他让严静云找来了林怀治。
“儿子,你排第六啊,现在你竟然是长子了。”德元帝坐在榻上,气息紊乱,眼底尽是嘲讽。
林怀治跪在他面前,淡淡道:“爹见我是要说这个吗?”
“南内冬日凉夏日闷热,接我回紫宸殿或温室殿。”德元帝毫不客气地说。
林怀治说:“儿自以天下敬养父亲,南内是该好好修葺一番。”
“林怀治,你竟如此恨我?!”德元帝猛地揪住林怀治衣领,大声喝道。
手上力传达父亲的怨恨,林怀治眸光平静,反问:“父亲爱我吗?”
林怀湘死时言论久久回荡在林怀治的耳里,他也想知道林碧到底爱不爱自己。昔年他接过那道密诏时,私心认为林碧是爱自己的,只是皇权下的父爱不显山,直到他在一个深夜化了天子火漆打开,才发现里面写得是绝言。
【治非顺德诛之】
德元帝被这眼神刺痛,他甩开林怀治,侧身靠在案上,不住喘息,而后又笑,他伸手掌心向下在身前比划:“我登基那年,怀清到我这儿。”他虚虚比出一个身量,“三郎在这儿,湘儿在这儿,而怀湛比湘儿矮些,在这儿。几个兄弟里,你是最小的。”
那双翻弄朝廷风雨的手,比着儿子们的身量。德元帝手往下压,停在林怀治跪着的胸前,德元帝说:“你才到这里,如今如今你前面的几位兄长都死了!我难道不爱他们吗?”
“那二哥是怎么死的?”林怀治抬眼认真地问。
德元帝移开视线,镇定道:“御医不都说了吗?积劳成疾,操劳过事所致。”
林怀治嗤笑:“那我娘呢?皇后呢?还有袁纮,您分明知道袁纮在金殿上提出二哥的死因,刘千甫会有多么丧心病狂,但您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您只爱您自己,您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权力。
德元帝眼神渐冰,他阖眼平气。林怀治又道:“你把我们提到各自的对立面,只是为了集中您手里的权力而已。在您眼里,我们不是您的儿子,是您巩固皇权的臣子。”
父子沉默,德元帝这才发现原来他曾经认为的话,不是假的,果然林怀治是最像自己的。他摇头大笑:“哈哈哈哈——!治儿啊治儿。你说这样的话,就不像一位皇帝了。”
说毕,他半眯着眼,冷冷道:“皇权怎可与他人分享?就算是太子,也会挡我的路,君权天授。林怀湘把我斗倒了,不也被你斗倒吗?我只是没有算到,郑厚礼居然肯帮你!还有额尔达、袁纮。”
最后那个名,是德元帝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即位的皇帝需得师出有名亦有上任天子密诏,而林怀治两者都有。林怀治平静道:“袁相早年任给事中、中书舍人,最是熟悉父亲您的字迹。”
字迹仿写不难,至于印玺,不重要。紧要关头,密诏有三分像就已能带动百万大军。
谁让德元帝只见了袁纮一人呢?
兵败如山倒,德元帝不在纠结其他,随意道:“那下一任皇帝是谁?”
“我会从宗室中择贤良明者立为太子。”林怀治答道。
德元帝沉思片刻,说:“十五郎尚在襁褓,贵妃是你的母亲。你可栽培他,帝王要学的三分儒术就够了,剩下的七分则是决断。”
林怀治愣了下,垂眸回道:“多谢父皇赐教。”
“我是太上皇,发的敕令还有用吧?”德元帝端详着这位即将做皇帝的儿子。
林怀治答道:“我是您的儿子,自然会遵守太上皇的敕令。”
“那就传朕令,册贵妃严氏为太上皇后。”德元帝发敕令时的威严一如往昔。
林怀治回道:“儿子明日就让中书舍人拟诏过来。”
“静云这些年对你疼爱有加,日后我驾崩,你得好好对她,以天下养。”德元帝说了这么久的话,气息又开始弱下来。
“贵妃十八年来对我自然是好,可爹你真的觉得我的亲生母亲是贵妃吗?”林怀治抓住德元帝的衣袍,他垂首压抑地哭出声,像是在追这些年他一直寻找的答案,“我娘是白嫄啊。姓白名嫄啊,还记得吗?记得白嫄这个人吗?!”
德元帝被他问得急,伏在案上咳嗽起来。可他任由林怀治大哭,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十八年的养护下,他真的以为林怀治的生母真的是严静云,而不是一位名唤白嫄的女子。
长贞元年十月,贵妃严氏册立为太上皇后。
冬阳高升,旌旗招展,鼓角声惊天地。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含元殿前,百官肃立,六军持长戟迎天子。
内侍、宫婢有条不紊地走于前方,卤簿立于两侧。号角与各乐器奏出上达天际的震耳之声。林怀治着衮冕,冠带十二旒缨授,黑金帝王袍,走于百官中。
郑郁手捧天子诏,绛红朝服加身随其后。
林怀治走过文臣武将,走上那天子王座的最高位,那是天下权力汇集处。百年檀香木案后,林怀治稳稳坐下,郑郁站在他身边,缓声念袁纮写出的诏书。
待最后一字音落后,众臣叩首齐声以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瞬间盖过礼乐,煦阳从丹凤门一路照过龙尾大道,进至含元殿内。林怀治眼前似有万川山海展过,千里江山都在折抹阳光里跃于眼前。
林怀治朝郑郁笑,郑郁也回以他微笑。
林怀治声音沉稳:“众卿平身。”
长贞元年十月廿十日,德宗六子成王与驸马都尉严子善等以羽林兵讨乱,正天下社稷。同月,长贞帝崩,德宗以太上皇敕诏去帝号,称愍怀太子。其子汝南王封岐王就藩,后曲氏尊封为岐国太妃随藩。